洲(2)
阴雨来临之前的一个晚上,我们吃罢晚饭,在住所附近散步。路经一家水果店,打折的货架上面摆放着一串皱巴巴的萎葡萄,她指着其中一颗然后看着我说“我的心就像这样。”我愣在那,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有一种感觉,恍然间事情不知从某个时段起已经走到了同我理解的完完全全不同的另一个方向,对此我无能为力。在那以后不久,她搬回了学校住。我偶尔给她打电话,有时打得通,有时候过了很久,会收到一条短信。然后便迎来了阴雨连绵的日子,在那种日子即将结束的周末里,她特地打电话来告知我参加集训的事,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了消息。她在电话那头说,“我在’洲’上面生活了很久,不过我始终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阴雨停止的第二周,我再次驱车前往海涯边上的红窝。那天傍晚太阳就要落山,天空泛起一阵微橙的光韵,一时间大海染成赤红的火浪。我说,太阳简直要把世界烧光了。佛生望着海面出神,过了一会儿,缓缓的说:“可我总感觉怎么都烧不干净。”
“你看,”他突然站起来,伸出手指着那片红色的海面,“那是洲吗?”
警示灯在固定的时段自动亮起,天色变暗,红霞慢慢隐去,仿佛在灯亮的一瞬间完成了由白天到黑夜的转换。佛生说海面上有一座洲,我顺着他干枯的手指望去,看到了一层灰黑的海雾,雾的表面反照着些许昏黄的亮色。
同佛生告别的那天我驱车到市内有名的车街,在一家二手车厂卖掉了“探界者”。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如既往地坐公交,上班,再次坐公交,回到住所,把鱼酱抹在大块面包上,用去年折扣时买的蒸汽熨斗每天熨一次领带...为了维持生命而做所须的事。
那段时间里的一天,我坐车偶然碰见佛生,他贴在沿门的柱子上,双眼凹陷,面容比先前还要枯瘦。他先认出了我,我站在车门侧面的竖牌旁,同他之间隔了两到三个人。我们对视了一眼,但没有交流。下车前他扭过头来,动嘴对我说了句话,但是我没有听清,也绝未想到这会是他这一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想来,或许这句话并非有其内容上的意义,而更多是一种孤独的传递。那天,隔着公车的窗户,我看到狭促的后视玻璃把他的身影揉成一条细长弯曲的线,摆锥一样摇摇晃晃,最后雾一般地消失在像素的谜团中。
第二天出海,佛生小小的橡皮船被一场巨浪掀翻。我特地去买了份当天的报纸,上面全是花边新闻,翻遍了也没有找到渔民落海的消息,更没有收到当地的部门派人打捞的通告。佛生出海前一向有听预报天气的广播的习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那一天——其实那样的天气本来不应该出海。我恍然忆起他的言行,或许正如他说的那样,没烧光的东西就在他的体内,所谓的烧毁,也是自我毁灭的过程。只是我不知道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佛生的死,或许他的亲人已经将他风光地大葬过了一次,又或许没有,所以我在海滩上为他烧了一堆白纸。那天傍晚我来找佛生,看到潮水冲击着那根孤零零的用来栓船的木桩的时候,我知我始终是不了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