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 （第一回）(2)

张筱春孝顺，干什么事都要提前报备一声，唯独在不肯成家这件事上跟他对着来。他也知道自己徒弟想要的是什么，但作为父辈，他不愿意让自己孩子走上那条没有结果的路。今天的戏是没法演了，演员都跑了一个，更别提没卖出去一张的票了。虽说自打城外第一声枪响起时，富连成就想到了现在，但还是不知道怎么去跟张筱春说。事已经这样了，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富连成活了半辈子深深懂得如何跟生活妥协，但他怕张筱春接受不了，犹豫了半天还是走进了后台。
张筱春正在化脸妆，对着城里不知哪位老爷送的西洋镜，仔仔细细地描着眼圈，一笔一笔地加深着眼部轮廓。看到他进来斜着眼打量了一下，没说话。
“筱春，别画了。”富连成说完这句仿佛被卸掉了全身力气，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坐了下来。
张筱春手上没停，画完眼圈，抓起眉黑笔准备画眉，刚触到眉头就顿了一下，“您说‘别画了’是什么意思？”然后继续对着镜子寻找着下笔地角度。
“今天不用演了，别画了。”轻微颤抖着擦火柴，把刚刚摁瓷实的那锅烟草点着，青玉的烟嘴因为用的时间太久有些发黄，袅袅生起的烟在他花白的头发上盘旋着不肯散去，掀起大褂露出了老式黑粗布做的裤子，裤脚已经微微起了毛边。
“您说什么笑话呢，怎么能不演了，观众还等着看呢。”张筱春笑了笑，当透过镜子看到师父正用力的砸巴着烟嘴时，突然来了气，转身就把烟枪给夺了下来。“这什么地方？这是后台，您忘了规矩了？快出去出去。”
桌上刚放下的眉笔没放稳，吱吱悠悠的滚着。“哐啷”终究还是掉在了地上断成了两截，断了后还分道扬镳似的各自滚了一小段距离。
富连成没说话，拿回烟枪往外走，到门口刚揭开厚重的棉门帘，迈出一只脚时还是回头了。“筱春，别画了，今天没有人来听戏。”而后不敢去看张筱春的反应，扭过头就加快脚步匆匆往外走。
“哎呦，您怎么突然出来了！您看，角儿的行头都给撞掉了！”
外面兵荒马乱的捡东西和低声咒骂的声音仿佛无法传到张筱春的耳朵里，他木木的捡起断了的眉笔，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就剩下描唇了。
“没有人来听戏。”这六个字在他脑海里回荡着，褐色的柳叶眉皱成了好看的小结，鼻头微微耸着，嘴里默默的念叨着：“没有人来听戏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京城来了新的角儿啊？”他百思不得其解。
随从六子抱着刚捡起来的行头冲了进来，“角儿，班主不知道怎么了，急忙忙在门口把我撞了一大跟头，还好我反应快，您看这如意冠可没掉地上，结结实实的掉我怀里了！”
六子没注意到他家角儿的异样，边把斗篷挂了，边整理着那堆乱了的绢花。“这如意冠可是杨大帅送的，您瞅瞅多好看啊！”
张筱春听到杨大帅时，脸上终于有了颜色，拢了拢耳边散下来的头发，带着笑意说：“六子，把宝剑拿过来放好，今晚我要用那把！”
六子点头应是，“好嘞！”放好宝剑后，又勤快地点起来蜡烛，套好灯罩后一回头，张筱春已经勒好了头，正往上贴着泡子，翘起的兰花指在桌上投出了影儿，像蝴蝶一样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