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愤怒的猴子走远了(2)

诗不可解却能体会，恰是无言的紫霞对猴子无法说出的真话，而将这首诗送给天蓬和阿月也更恰如其分。
还有似乎都已经变得烂俗的警句——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很多人都以为这一句是《悟空传》的文胆，用来标榜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实则大缪。这句话是离寺前的玄奘说的而不是猴子，不是无畏的气概而是坚定的宣言，是一个思考者发宏愿的求索，与战天斗地的猴子不是一路。
猴子说的是“我要天下再无我战不胜之物！”
这才是猴子的口吻，不是后来的“斗战胜佛”，更不是弼马温，而是妖王，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猴子被镇压驯化变成了忘记以往怯懦畏琐的猴子，五百年后大闹天宫的又是谁？是另一个猴子还是不灭的幽灵？抑或只是一个心魔，心猿意马，降服心猿的过程就是自我消亡的过程，所以猴子终究死于自毁。
十二年后今何在又写了《西游日记》，用唐僧的视角写了同一个西游故事，主角已经不是猴子了。
此时，他的主角已经超脱愤怒，而在嬉笑荒诞的言行之下变成了一个不断提问与追寻的求道者。
求前路求来路也为众生求道路，化身为一位理想的大乘先知形象。他为了答案踏上西行的路，明知永无解答，他会说“没有西天，没有极乐，只有永远无尽的长路，走着一代代不肯绝望的人”。
然而唐僧终究不是猴子，时间到底吞噬了曾经，说着“如果你已经不能再拥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已失了锐气。尽管依旧能看，但已不再惊艳，更像是老实正确不再冒犯的正统续章。
只有《悟空传》是不同的。猴子的形象正如他所宣示的：“从今往后一万年，你们都会记住这个名字，齐天大圣孙悟空！”
卑怯的猴子，逃避的猴子，悔恨的猴子，无知的猴子，执拗的猴子，愤怒的猴子，猴子就像一曲复调，集巨大的张力于一身。回首望去，就在二十一世纪的起点眺望着当下的未来。
《悟空传》，是世纪之交的礼物，她诞生于《西游记》与《大话西游》边上
，在一旁熠熠生辉。他不是那个叫今何在的家伙苦心孤诣写出来的，而是那只愤怒的猴子跳进了今何在的身体里，借由他记录下来的，那一刻，一定有神迹发生。
什么经典不经典的留给学院里的人去争论吧，在一些人心中她就是经典。网络文学本身无甚在意是否“经典”，与其他通俗文学一样，走在另一条路上。
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这里的“文学”通常指那些权威的、永恒意味的、高举孤标的殿堂内的严肃文学，有意忽略指向轻松娱乐的通俗文学。
然而，隐去不代表消失，生长于经院之外的民间趣味自然有其流传下来的脉络与范式，尤其是当时代变化、边界合流之后，爆发出的生命力正是对曾经失语的有力嘲讽。
那只愤怒的猴子走远了，虽然偶尔拾起书来还会看看他的背影，但毕竟他与他那个时代连同着愤怒的情绪慢慢飘散在风中了。现在已经换了一个时代，我们不再需要那只愤怒的猴子了，我们需要开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