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白开（1）/朴智旻

那个瞬间我突然才明白，没低到尘埃里的种子，开不出花来。
窗外吹着有点燥的晚风，还有些困倦。课桌上因鼻息变得湿润。单肩背着书包，口里嚼着薄荷味的口香糖。无星无云，月牙就仿若美人才勾好的弯眉，下雨，在下雨。
那天我就这么走下去，郁结一直在被时间的文火慢慢熬煮，弥漫，伸延，蔓延在人世间。
他沉默着打伞，倒也同我走了一路。我问他：“你不先回去啊？”他垂着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有些生硬地扯着他牛仔的外衣，我说朴智旻你别这样，你没必要。
“没有。”他的语调很沉缓，到一个情绪的节点，他忽然笑了起来，打量着我，犹如隔着橱窗欣赏艺术品，而后只是说。
“到家了，你先进去吧，明天见。”
我顿了顿，只让他早点回家。
朴智旻和我大概认识十二年了，七八岁的时候我父母离异，父亲实在落魄养不起两人，我跟着母亲。可她有轻微的狂躁症，这无从选择，如果可以，我宁愿跟着爸。
他当时住我隔壁。他本性里是个温柔又克制至极的男孩，平时不收笑眼像只无尾猫，对人对事总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我之前打趣他，我说你哪是无尾猫，明明是狡猾的流浪猫。他揉揉我的头，没有多话，那双眼睛溶解在黄昏中，美人迟暮，仿佛一昼看尽春秋。
我能感觉到。
他待我总归是有点异样的情绪。
前段时间我母亲生病过世了，和以前的恋人分了手，说了些可有可无的话，不合适的理由总是那么顺口。其实是我有点放不下，他走得那么干净，什么也不留给我。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一个空洞的屋子，还有社交恐惧症作伴。
我没有朋友。
可我莫名哭不出来，只能自己憋着默默承受，我会感叹命运的不公，却只能屈服。黑暗中尘埃扔在飞舞，我却几近落定。那些流光溢彩的人群换了一波又一波，一盏灯照亮了一束，却从未看一看余下的阴影。
朴智旻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说，你不是还有我。我愣了愣，他应该说是一直会陪着我吧。
一次亲人的痛失，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困扰了我很久，甚至让我在后悔自责，在噪音里奄奄一息。朴智旻一遍一遍陪着我漫无目的地时常走一走，就像是耐心的猎人，一直守着猎物。
那天他说完没有之后，我没由头地心态崩了。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觉得我在消费他，他没必要一直和我这样一个整天对生活充满压抑的人耗着。凌晨我给他发消息，我说朴智旻你以后别陪着我了，你好好过日子。
很可笑的是，我发完却忍不住期待着他告诉我，他还没放弃我。
他没理我，第一次。
我心里就像被浇下一杯凉白开，无望了。
你知道吗，那是一种心里唯一的准绳断了的感觉。
可我第二天还是看见了他，一件亚麻色的毛呢大衣，他站在楼下，手里提着袋子，早饭吧。我打开窗帘看到他的时候有些烦躁，回头从床头拔了充电头，从个人收藏里找到他的号码，一段钢琴流泻进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