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一

午后，阴冷的天空有气无力地抛着细密的秋雨，整个芍药村氤氲在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方非提个板凳坐在门前折着豆角。屋内并不亮堂，她便让孩子把椅子挪到门口写字。方非很是厌烦在这种天气出门，打伞吧，显得有点小题大做，不打伞吧，确实感觉不到有雨，但是一摸头发，嗬，全是湿的。
方非娴熟地将豆角折成拇指长度丢到篮子里，不时地向孩子那望两眼。这个季节的豆角的确并不讨人欢喜，又老又硬，还泛着引不起人食欲的紫黄色。方非打算拿水先将它们煮烂，然后再用大火煸炒，老豆角的豆角粒饱满圆润，软糯清香，再配上鲜美的汤汁，就成了方非最喜欢的下饭菜了。这还是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给她做过的，后来方非就再没吃到过了，母亲说，日子好过了，那些东西没必要再去吃了。想来可笑，方非成了母亲后，给孩子做的还是这道菜。
“升儿，写累了吧，婆带你去姑家玩。”王素霞从屋内走了出来，宠溺地摸了摸孩子的头。王素霞虽已年过七旬，步伐却依旧稳健，半白的头发也梳理得十分齐整，一双小眼里对孩子的怜爱都快要溢了出来。“你别闹他，让他再写一个小时。”方非头也不抬，不紧不慢地说，态度却十分强硬。王素霞嘴角向下微微一撇，也没多说什么，整了整衣角便出了门。
豆角很快就折完了，方非抖了抖篮子，拣出一些杂须和老到无法入口的部分。“待会去捡两个鸡蛋，再到地里拔点白菜弄个白菜蛋汤。家里的酱油好像快用完了。对了，前几个月酿的芍药酒不知道好没好，晚上去瞧瞧……”方非的脑子的有着想不完的事，琐碎凌乱。但，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吃完了一餐，想着下一餐该吃什么，接着就该去准备。日子啊，如此反复，循环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圈，一圈一圈地套在方非身上。身上的圈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方非无力前行，索性坐在圈中，假装没有被困住。
“非子！非子哎！”几声脆亮悠长的叫喊把方非从层层思绪中拉了出来。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村东头爱管闲事的杏花嫂。“村口来了个城里老太太找你，说是你娘咧！”“什么？！”方非忽地起身，无神的双眼突然瞪大，“可当真？那人什么样的，快说说！”这苏杏花平日的话本就半真半假，可方非早已激动到心颤。“哎呦，这我哪说得清，就眉上有颗不小的痣，然后……”“够了，够了。是，她是我的……”妈妈这个词已经冲出了嗓子眼了，还是被方非咽了下去。十六年了，这个词被方非尘封了十六年，她以为这辈子再也用不上它了。“就在村口，我带你过去。”苏杏花就喜欢掺和这种事情，在别人的闲事里她能得到莫大的乐趣。方非连忙放下篮子，刚迈出去几步就停住了。她仿佛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杏花嫂你先去，我马上到。”方非转身就跑进了屋。“这人也真是，见自己老娘还要打扮不成。
”苏杏花嘟囔着就离开了。
方非飞快地翻找着衣箱，终于在最底层抽出了一件泛黄起毛的白衬衫，珍宝般捧在手中。这个，应该是唯一让她能稍微碰触到曾经世界的东西了。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农活劳作，方非的身材早已变形，但她仍旧执意将自己塞了进去。方非照了眼镜子，形容憔悴的她像极了被岁月抽干生命的枯叶，方非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她看上去比实际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