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机械的，遥远的故事

今天，气温温暖，天气晴朗，尘暴已经过去了，严寒还没有来到，夹在尘暴和严寒间的短暂的两个月，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阳光穿透落满沙尘的阳台洒在我的臂弯，投下残缺的影子，一堆麻布包凌乱地堆在一角，那是我所需的全部。
一刻钟前陪伴我十二年的猎狗死在了我的怀里。从现在起，这星球上只有我一个活物了——除了我以外，连一片苔藓都不会有。“生命永无休止”生命院的僧侣们老是这么说，看来他们这次错了。
我没有过于悲伤，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会发生。十年前，猎狗的骨骼肌衰竭，我给它换上了蒸汽机和传动装置代替肌肉：五年前，它的内脏衰竭，我给它换上了黄铜做的心脏和肺，在那之后，我还为它打造了玻璃做的眼睛，革制的皮肤和丝线缝制的神经。
猎狗的金属肺依旧在有规律地起伏，可它的大脑已经彻底坏死，我再没办法挽救它。于是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帆布将猎狗卷起来，准备把它带到生命院下葬。
在以前，生命院是严禁我这种人进入的。我无权踏上通往生命院的高架桥。我曾经登上北方的灯塔隔着海湾远远瞭望，看到生命院庞大的重金属冶炼池中冒出浓烟，每天将铁水如瀑布般倾泻到一个大坑里，而在我那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中，那大坑从未填满过。
而我现在再不必躲着那种神圣了。这颗星球除了我以外，早已空无一人。我大摇大摆地沿着大路走到桥上，也不会再有人来阻挠我。
下午的天空格外蔚蓝，生命院撕裂天空的哥特塔楼投下的影子就格外清晰。日光斜照，原本就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影子被拉长，覆盖了从城墙到铁路的三分之一个城镇。生命院的地基建在海里，海水退潮，嶙峋的地基深处就宛若骨骼一样暴露出来，浪花拍上去，在上面把自己拍得粉碎。冶炼池倾泻铁水时，有的倾倒在海里，海水就发出滋滋的惨叫，冒出灰黄色的刺鼻蒸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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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院的内部结构如此庞大和复杂，里面不再是哥特式的砖石，而是一个机械集合体。
密集的铜制管道爬满了墙壁和地面，剩下的地方放满了杠杆结构和齿轮。黢黑的缝隙间也有某种结构在做我周期性的运动。我抬头，看到冶炼炉占满了我全部的视野，铁被烧得发出暗红的光。自动的机械臂抓举着熔铸成的零件修理一切——甚至互相修理他们自己
控制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在这么多年里，这座机器是自动运行的，现在它再以最低能耗休眠。
我知道它的能量来源于哪里。在上一场风暴中，我在北方的灯塔里看到这座机器升起几乎遮盖天空的铁网，捕获那些跟着砂砾一起放肆的金属颗粒，熔铸成铁锭。那时它的风力储能装置肯定攒够了足够的能量。生命院的僧侣们真是聪明，可惜虽然这座建筑撑过了那个夏天，可他们没有。
就这样，只要每年的尘暴还会袭来，它就无休止地运转下去，对吧。
我在底层的公墓给猎狗下葬，在那之前，我把猎狗的黄铜心脏拆卸下来留作纪念，它再也用不到那玩意了。那是一种特殊的小型泵，当我心脏衰竭时，说不定我还接着用呢——我这么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