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洋子:人质朗读会(四)(2)
“你压根儿没必要道歉。它太长,又不是你造成的。”
——我递过去一个无声的眼色。但是青年当然毫无察觉,对他来说,我始终不过是其他众多乘客中的一员。
最初我只是打算帮这个带着麻烦行李的青年一把,没想到变成了跟踪。他在地铁换乘站前两站开始准备下车时,我猛地冲到前面,为了确保过长的那东西拥有哪怕一点点顺利移动的空间,我稍嫌蛮横地挤开在车门前好几米长的乘客。“实在抱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周围再次充满不怀好意的空气,可我就是不管不顾地一个劲往前挤。我能感觉到青年跟在我身后,感觉到他同时仔细留意着行李的头和尾。
我们平安下到了站台上。没多久,瞅着客流空当,青年迈开脚步朝检票口走去,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大婶居然会为了自己在一个没事可干的车站下车。
如果我在这个时候乘上下一班电车,恐怕能够不慌不忙地赶到公司吧。尽管比平时的时间晚了几分钟,八点半之前还是可以轻松打卡的,然后再把晨报夹到报夹上,把茶水间的锅炉打开,给办公室的花换水,在这期间,没准马上就把什么带着过长行李的青年忘得一干二净了。可不知怎的,我没有那样做。我站在站台上犹豫不决,没上下一班电车,目光离不开眼看即将消失在人潮中的青年的背影。
是因为那件行李和魁梧的后背实在太不协调,我感觉到了放任不管的危险性吗?是因为预感到就这样视而不见的话,青年有可能将在某个地方陷入走投无路的事态中吗?总之等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尾随在青年身后了。至于做这种事能有什么好处,压根儿没预见到。
头一回踏足的这个街区平凡而整洁,看起来相当适合居住。从站前延伸出去的主干道是一条舒缓的上坡路,行道树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公交车来来往往,上学途中的小学生们奔跑着经过我身旁,商业街的店铺前头有老太太在打扫。在这番早晨的热闹景象中,从青年腋下伸出的橘红色飞舞般地穿梭而过。只要麻烦不降临到自己身上,人们谁也不会去注意它。只有我,在盯着那道橘红色。
爬上坡顶时,人们的身影减少,周围出现了一片密集的住宅区。像是在抄一条熟知的走惯了的近道,青年毫不迟疑地拐过好几个弯,又进小巷,又穿公园。一路上有图书馆的分馆,有教堂,有净水场。照道理并没有什么曾经尾随过谁的经验,然而不知怎的,我干得很漂亮。我不仅能够目测适当的距离,也能够自自然然地调节走路的速度。青年一次也没有朝这边转过头来。
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候,青年拐进低层公寓林立的那一块的一条小路,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打开了用篱笆围成的一角的小门。这扇门寒碜得很,门上的白色涂料大部分已经剥落,铰链也快掉了。青年的脊背和过长的行李被悄没声儿地吸入了门内,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我在公寓入口用公用电话打电话到公司。告诉说“因为身体不舒服需要请假”时,谎话出来得实在过于顺溜,连自己也吓了一跳。那位前辈男职员并没有怎么嫌麻烦或担心的样子,只生硬地说了句“啊啊,是吗”。一放下话筒,心情马上变得轻松愉快起来,我急忙回到那扇破败的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