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洋子:人质朗读会(二)(3)
就字母来讲,容易破损的形状与不易破损的形状还是有区别的。结实的是“D”与“O”,脆弱的是“Q”和“g”。“D”一旦传送过来,身为新人的我,心情也多少能够放松一些,但是“g”就不行。我需要屏住呼吸,甚至不眨眼睛地把视线投注到所有的“g”上,同时让手指尖也绷紧神经,一觉得怪,迅速出手。眼睛和手指,如果两者不能达到有机统一、手眼合一的话,别人就不可能承认你可以独当一面。
从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我一直站在传送带旁边,一个劲地盯着字母看。为了这字母系列,我倾注了自己全部的能力。工作结束,沿着堤坝走回去时,桥、电线杆及樱树以跟传送带相同的速度从我的右手边飘向左边;视线落到脚下,小石子、狗屎及被吐掉的口香糖,都被看成了字母的形状。
一旦有残次品混入装袋工序,就会受到车间主任的警告。警告次数会以生产线为单位被做成柱状统计图表张贴在墙上。但是,我之所以拼命,倒并不是讨厌挨训。而是因为,望着正确的字母们以不被任何东西干扰的坚定步伐行进的姿态,心情霎时间就舒畅了。它们行进得雄赳赳气昂昂,煞是可爱。
房东一天到晚坐在正房的飘窗上严密监视着公寓里的租客。哪怕她是在一边织着毛衣,抽着烟,给院里的麻雀喂着食,公寓里发生的无论多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听人议论说,她是在照料体弱多病的弟弟期间错过了适婚年龄,弟弟死后一直过着独居生活。还有人一本正经地说,在她弟弟刚死那会儿,为了阻止政府停发补贴,她把遗体在壁橱里藏匿了一段时间。
她最爱挑剔的是整理工作。只要有谁把鞋脱在公寓的玄关了,或者把化学调味料的瓶子搁在炉子旁边忘了收回,房东就会当即找出嫌疑犯并加以谴责。简直让人怀疑她在某个地方安装了监视摄像头。公寓的全体租客都是受害者,我当然也不例外。
“这个,写的什么?”房东指着走廊上的白纸说。
“哦,写着‘整理整顿’。”
“再大点儿声!”
“整理整顿。”
“得发自肺腑!”
“整理、整顿。”
“听好了,这是我公寓的首要规定,是构成根本的纲纪,是理当优先于所有事项的人生义务。”
我只有一个劲地鞠躬道歉。尽管我不过是把从市立图书馆借来的书忘在了鞋柜上而已。
“你终归认为,哼,就为这么点小事儿,对吧?”房东双手叉在弯了的腰上,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看,经由掉了门牙的豁口吐出充满烟臭味的气息。“这就叫大错特错。难道你不认为,‘整理整顿是自我防卫的最佳武器’是一句名言吗?我想过的,每天下了班,全身疲惫地回到家,在玄关脱鞋,随便左右哪只脚先迈进屋,按照数十厘米的步幅走过去,开锁……这一连串动作一旦成习惯,人类就本能地遵守着相同顺序、相同速度、相同步幅。为什么?因为这样最安全。昨天、前天、一个月前,都这样做了,都很安全,没遭到敌人攻击,也没掉坑里,所以才要重复。然而,要是昨天还干净的过道上今天被堆上了多余的东西,会怎么样?预定的重复动作就没法实施了,不对吗?所以我才要磨破嘴皮子一讲再讲。我不是存心跟你们过不去,我这是希望房客们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