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传(3)

章保华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胡悯仁笑了。“所以我才说我怕您抑郁。刚才我跟您说，法律是一种社会契约，违约要承担代价，对吧？我不知道您想没想过，社会公德也是一种社会契约，那么违约的代价是什么？”
他并没有给章保华思考的时间。
“是社会舆论的压力。但现在社会是麻木的，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可能在键盘后面他们能口诛笔伐，但真在现实中遇到这种人的时候，他们都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实际上，像他这样违背社会公德是不需要承担后果的。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一个错误，一个损害他人利益的行为，无论大小，都必须受到惩罚。只有存在惩罚措施，存在约束，社会契约才能有效地保障所有人——或者说大多数遵守契约的人的利益。但社会公德是没办法依靠政府来制约的，毕竟政府干什么都要花钱，干得越好就意味着花得越多。总的来说我们国家还是太穷了，不可能在这种不创造经济效益的事情上投入太多。
那么，当社会不能自发维护社会公德的时候，社会公德就毫无约束力。刚才您肯定觉得，我因为一点屁事儿就弄死一个没犯法的人，是人性扭曲道德沦丧。我不否认这个，但这只是个人的道德沦丧。和集体无意识道德沦丧比起来，我觉得这都不算什么。”
“不……这肯定不对。你这是，这是强词夺理。”章保华不住地摇头，说起话来已经有些口吃。
“中国有句老话，叫杀鸡给猴看。您说，鸡做错了什么？这是不是对鸡不公平？肯定是。但如果一只鸡的死亡能让整群猴子被威慑，让他们的胡闹稍微消停一点，那我觉得，对饲养鸡和猴子的人来说，那只鸡死得值。”胡悯仁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人民群众不会有机会知道我的这些想法。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倒霉鬼是因为插队被一刀切了颈动脉和气管，我估计我们市里的地铁插队现象至少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
“可是，可是当天看见他被杀的人基本都没插队吧？你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你想过吗？他们是无辜的吧？”章保华几乎是喊出了这几句话。
“伏尔泰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每一个不去维护社会公德的人，都对社会公德的崩坏负有责任。或许他们承受了他们本不该承受的东西吧，但没关系，他们终究是麻木的。也该有些人为麻木付出代价。一切都该有代价。”
“可是……可是……”
“没关系，如果您无法认同这种想法，那就别去想它。您应该刚工作没几年吧？这个年纪的确连理解这种想法都很困难。不过您是个记者，只要心里有正义，再过五六年，等您看清楚这个社会了之后，或许您就能理解了。不认同也好，如果太多的人认同了这种极端的想法，维持社会稳定就更困难了。”
章保华是在这时关掉录音笔的。这之后的事情他也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在他回到编辑部，把录音导出来让主任审的时候，本以为主任会直接告诉他这些东西都要赶紧删掉，或许还会骂他无能。但主任听完沉默了好久。
“十九年了，胡老师说话还是这么犀利啊。”三十五岁的主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叹气的声音竟仿佛和胡悯仁有一点相似。“这份录音用不了，不过只要你保证别捅出去，可以自己留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