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與子同袍】

腊月二十三，夜半子时，骤雪初歇。洞庭湖上杳无人烟，惟有那孤舟一芥，飘荡于浩渺山河。
天地浑然一色，如同太湖石研入松烟墨，滴落素宣晕开灰白。湖上白雾升腾，那一芥小舟便晃晃悠悠，船夫摇桂棹推兰桨，荡开湖水之中朗月空明。
少年身坐船头，身披素色暗纹斗篷，手挑明灯一盏，扣舷而歌，唱的是“一轮明月照西厢”。真真儿是字正腔圆，如滚珠落玉，洛阳听雨。少年眉目俊朗，气若幽兰，恍若仙人下凡。
停船靠岸，少年提起衣摆，登上湖心岛。脚踩青石板，新雪湿了罗袜。眼见得二十余丈开外似有茅屋一间，窗内灯火摇曳。
少年撑着油纸伞，走到屋门外，踏上台阶，轻叩门扉。
嗒——嗒——嗒——
吱呀——
门开了。
“阿陶？”
“哎。”他笑答。
他脱下斗篷拂去残雪，眼前人伸手，抚去他额发上的雪片。手腕缠着红线，线上悬着花梨木刻的指节大小的麒麟。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留着呢？”他笑问。
眼前人也笑了，明眸皓齿，并不答话，而是转身进了里间屋，再来时手捧着个红泥小火炉，递到他手中。他撩起衣摆坐在竹椅上，捧着火炉，看着多年不见的故人，面目不改，仍是少年。
“这是旧年腊梅花瓣上的积雪，我留了一盅，你来了，就拿出来了。”
陶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再没移开，看着眼前人烹雪煎茶，银针在沸水中上下跃动，腊梅香逸散在水中，满屋的清清幽幽。眼前的少年就似那枝头的腊梅，不染尘埃。
“这是我上岸时给你折的梅花。”
“你这不就是折了我的花来送我吗？”郭麒麟笑着接过，俯身嗅了嗅，回身给他递上茶盏，冰裂的白瓷杯，茶香清淡润入肺腑。屋外是大雪纷飞的寒冬，屋里是阳春三月。
两人对坐，屋内明烛高挑。他细细描摹少年的面庞，越发俊秀的眉眼。
“阿陶一向可好？”
“嗯。”他点头，温文尔雅，“踏遍山河，看过人间风月。”
可山河万物不及你惊鸿一瞥。
“这人间的繁华我还未看遍，就等着阿陶给我讲呢。”少年笑得眉眼舒展，仿佛春水吹开一池薄冰，“这戏台之上的王侯将相就甚是有趣，不知这真正的风月又当如何？”
“大林愿意听，那我便改日前来拜访，与你细细讲来。”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来时匆忙了，下回我带上梨花板，与你再唱一回。”
他起身作别，伸手去拿斗篷，只听身后少年缓缓开口道:
“阿陶，天色已晚，留宿可好？”
他一回头，只见少年歪头轻笑。
“阿陶，晚来天欲雪——”
他脱口而出:“能饮一杯无？”
说罢，两人都笑了。
“这是陈年的桂花酿。”少年为他倾了半盏清酒，酒香淡淡萦绕鼻端。递到跟前，他伸手接过，呷了一口，便觉得冻僵的身子开始回暖，就连指尖也微微温热。
“多喝点儿。”少年劝道，臂上搭着件墨黑的斗篷，“一会儿赏雪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