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堂」唯不忘相思（45）

第四十五章 凌波不过横塘路
那天晚上，二爷登台演了折评戏《桃花庵》，素衣素裳的小尼姑央求师父带自己下山逛会，那娇憨的样子似是他本色出演。
周九良坐在孟鹤堂左手边听戏，态度随意的问：“先生，这戏听着新鲜，口音上看，是北边儿的新戏吗？”
孟鹤堂闻声脊背挺了一下，才说：“这是滦县、乐亭一带的鼓书落子改编的，有了一段时间了，我们班子接触之后觉着这个戏种虽然年轻，但是俗中见雅，观众都能听懂，所以吸纳来演出。这出《桃花庵鼓词》的本子却是清刻本，故事早都有，整体不能算新戏了。”
周九良看着他哥哥说话，一字一句听得仔细，他很想伸手抚一抚他哥哥的背，让他不要那么紧绷，可终究止住了自己。他的眼中满盛着爱怜。这些年过去，现下在他得心里头，他哥哥反倒更像个孩子，需要他疼、需要他安慰。他当然也极愿意疼他，告诉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关系，你的航航总是站在你这边儿。但是他们欠一个可以说开的契机。
孟鹤堂不太敢正眼瞧周九良，所以都是冲着戏台子的方向说话，索性大部分人听戏的时候都是这么说话的，不会独显得他奇怪。
他痛恨自己，明明是一个大男人，经了这二年风风雨雨，面对周九良的时候，竟然越发娇气了起来。他多想一头扎进他弟弟怀里委委屈屈的哭一场，说对不起，说很想他，说从分开后自己就反复生病、难受的紧，说想要他一直抱着，说想要他抱……
那人肯定会亲去他的眼泪，然后低声的哄他，让他不要哭，会答应他所有不知羞的请求……他知道的，只要他说了，他的弟弟能为了他义无反顾。
可他不能说，他是他们这个联络点的负责人，是组织千挑万选出来的优秀特工。他接受任务，带队在广州建立第一座电台，配合工人运动、学生运动，发展更多志同道合的同志，一起反抗残杀同胞的行为，争取早日抵御外侮。他要逐渐渗透进广州方面的高层，准备随时拯救被抓捕迫害的同志，也准备随时为了大家而牺牲自己……
假使只有他自己的性命，有多少条不能交给他弟弟呢？可他同样也知道，周九良化名来到广州，绝不可能真的只是为了帮上海杜家拓展生意。所以深想一层，虽然广州方面与南京方面目前并不是一回事，但他跟他弟弟，其实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上……
他们虽然只是渺小的个体，但他们各自身系的，是这个历尽沧桑的大地，完全不相同的两个未来。
可能是久病的关系，孟鹤堂有时候真的只想怯懦的躲到他弟弟身后。可是更多的时候，他清醒的知道，他的身后还有更多需要他来保护的人。比如那些花儿一样娇嫩的学生们，他们以为，在街头呐喊疾呼就可以唤醒沉睡的人群，就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他要设法去保住他们的性命，最难的，是保住他们那一颗颗纯粹的心，保住他们即使遭遇挫折，也要相信未来的、充满希望的心。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桩桩件件，哪一件都比个人的感情和性命重要。
孟鹤堂有时候会很遗憾的想，他们终究没有生在安定的年代，也没有生在才子佳人成眷属的戏里。他们在洪流中，各自要开辟一条不同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