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地息河》第三章(3)

从第一眼看到鬼子队伍的时刻起，林杰时就紧握着前托，他努力瞄着每一个经过的鬼子，尽量不让自己晃来晃去，这些都是从邱八大爷哪里学来的。他还没放过枪呢，邱八大爷从来舍不得用金贵的子弹来打靶，如今自己就只知道扣那里是开火，扳哪里能打开保险，拽哪里能把子弹装进去，再就是瞄准时要沿一条线，开火时要死死地抵住肩……还有什么呢？林杰时努力地回忆着，可邱八大爷已经不给他足够的时间了。粗重的“放”爆出口时，林杰时就下意识地扣动了手指，“嘭、嘭、嘭”的响声顿时震得他耳膜生疼，巨大的后坐力又使他几乎要向后仰倒过去。他又嗅到了熟悉的刺鼻气味，那是不同于鞭炮的另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这时，出乎邱八大爷意料的是，放这一排枪的烟雾几乎没有，火光反而暴露了他们，可第一批的人已经点燃了火蒺藜的引线冲了上去，林杰时看到邱八大爷想极力阻止这些人去送死，但迸发的喊杀声瞬间淹没了他的话。
所有冲出去的人都憋着一股子莽劲，只顾着把它发泄出来，就如同他们二十多天前冲进林老六家的院子一样，血气上涌，凶猛无畏，一时只想跟对方拼命，以为仅靠刀棒就能对抗火器——可他们这次选错了时机。没人再去理会邱八大爷的手势和呼喊。只有林杰时清楚地看到邱八大爷在枪响的一瞬间愣了一下，接着立马懊恼到捶胸顿足的情景。
一切都来不及了，农民们差劲的准头只撂倒了两三个因维特士兵，而被袭者在片刻的惊诧之后立马取下了步枪，他们借助倒下的马车做掩体，有序地排成两列，有条不紊地填好了弹药，接着瞄准射击，而这时第一批的地息农民敢死队才冲到刚够投掷火蒺藜的距离，一排火光闪过，便像镰刀割草般倒下一片。侥幸活着的人刚想将火蒺藜扔出去，倒下的某个人手中的火蒺藜突然因碰撞爆炸了。一声巨响过后，浓烟顿时弥漫开来，与此同时，凄厉的惨叫声从烟雾中响起。林杰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声爆炸又传到耳朵里，接着又是痛苦万分的嘶吼。冲出去的农民们此时乱作一团，他们将手中的“阎王”胡乱扔到四周，然后不顾一切地向灌木丛逃去。火蒺藜一个接一个地爆炸了，铁片混着崩飞的沙砾石块四处乱飞，赵三哥眼睛被崩瞎了，鲜血直流，他疼得捂着眼睛弯下了腰，却被因维特士兵第二轮齐射的子弹要了命；
李二伯的腿被石块打中了，他一瘸一拐地向林杰时这个方向挪过来，还挥着手，似乎想让林杰时过来扶他一把，可又一枚爆炸的火蒺藜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了……
因维特兵放过两排枪之后，冲上去的农民敢死队已经非死即伤、所剩无几了。地上躺的几乎全是地息人的尸体和呻吟着的重伤员，在极度惊恐之中，林杰时向邱八大爷投出了绝望的求救眼神，他乞求这位昔日的英雄能在这个生死关头想出个法子来，可是，他看到的只有恐慌、无助和自责。彻底完了，邱八大爷的表情已经告诉林杰时：我们死逑了。这时，因维特士兵已经排成线列朝灌木丛压了过来，农民们的阵线开始逐渐动摇。因维特兵在前进到双方距离十五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双方都迅速地塞着弹丸与火药，寄希望于这次近距离的射击中。可就在这个关头，林杰时却怎么也拉不开手中的枪栓了，他急得直冒冷汗，又是拽又是推，可这个铁家伙还是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