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之莎

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的眼睛像蔚蓝的天，像宁静的风，像流淌的溪。
但我很疑惑：为什么其他女子可以长发及腰，让肆意的长发在风中舒展，或者用简约的纱饰缠包起头发，显得秀丽端庄、贞洁静好；而她，却要让长发被细蛇替代，让风华消逝于蛇信“嘶嘶”作响的恐怖与犹疑中。
我不解。
而她，她在这昏暗的遗弃神殿中已经滞留了千年。在这冥河的彼岸，在这诡秘寂静的冥河彼岸——没有阳光，没有雨水，没有生机。冥河黑森森的水汽，隔断了一切生命的幻想，让人世的明丽在此过滤成灰。四周只有阴瑟瑟的冷风与来自深渊的呢喃。它们来回冲荡着冥界，摧残着一切孕育在襁褓中的希望。
只是，她并非一直待在这片废墟中。我刚诞生时，入眼是蓝天白云和威严高致的神殿，神殿中央供奉着雅典娜的神像。而那时的她，刚刚得到这幅身躯，趔趄着从神殿中出来。
神殿周围的人却不似以往那般爱羡与尊敬地迎接她。当人们看到她丑陋的身躯和略许熟悉的容颜时，他们恐惧，他们沸腾，他们呼嚎。
“女祭司一定亵渎了神灵，才成了这副丑模样，怪物！怪物！”
“杀了她，报恩神明，杀了她，报恩神明！”
……
喧嚣声中，她陷入迷茫。她想开口解释，可呼喊出的言语却不是往日的悦耳轻柔，反而像大漠里夹杂着石砾的沙风。这刺耳、沙哑、撕人神经的凄厉叫喊，折磨着周围忠实的神之子民，也折磨着她自己。
士兵们拿起长矛，竖起盾牌，将恐惧与愤怒倾泻在她身上。密密麻麻的箭矢，不堪入耳的辱骂，将这个刚从噩梦中走出来的女子又带入另一个噩梦。当斧刃劈砍在她长长的蛇尾上，深入骨髓和心灵的痛苦摧毁了她最后的防线。她明白，自己已是妖了，否则自己早就死去，死在这神殿旁。
本渴求着安慰与体谅，却迎来伤害和摧残。她的眼不再是温润的碧蓝色，那猩红的血气布满了她的双瞳。她用长长的蛇尾屏护自己，愤怒地注视着每一个伤害她和企图伤害她的人。
士兵们被她妖异而凄红的眼睛吸引，注视着她。
随后，他们变成了石像。
……
当血红褪去，她环视神殿四周，入目一片荒夷。
人形石像，灰白天地，安静风鸣。
她觉得心里一阵抽痛，她哭了。可她的哭声也如此诡异，像刮过一阵阴风。
这算不算是鳄鱼的眼泪。
我理解。
或许以前太爱了。
如今，却太痛。
她拖着长长的蛇身，环过每一座石像。
这一座是河边老渔夫的，他总爱在傍晚拎着一条肥鱼，恭敬地送到神殿的供台上，他敬畏神明，也像爱女儿一样爱着她。
这一座是殿前侍卫长的，他的面容刚毅而坚强。
这一座，这一座……是他的，她答应好了他，等她褪去祭袍、告别祭坛，就嫁给他。
他一定没有伤害自己，一定是自己……
呜咽声中，她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恸，逃出了村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只知道自己逃离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