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的诗人(3)

我所在的302号房里的牢头，是个自称坐过十几年牢的矮瘦中年人，有吸毒史，面白无须，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这次不知因为什么而被拘留了十五天，教官看中了他的老资历，让他当了牢头。平时板着一张脸，管理一应事物，往往出口成脏，却有分寸，并不得罪人。
牢饭并不好吃，米饭量倒是很足,但菜只有一勺，不是清水豆腐，就是不新鲜的炒白菜，菜里总是几乎不放油盐，更别说一丁点的肉了。
里面的时间过得很慢，犯人们百无聊赖，除了每日规定的活动之外，大部分时候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电视，或聊天打牌度日。
我一开始对他们聊天的内容津津有味，很快发现浮夸得千篇一律。
我开始看报纸，平时看也不会看一眼的枯燥报道，我逐字反复地去看。我把这当做一场修行。
第二天，我偶然在图书角翻到一本破旧的书， 是《飘》，我欣喜若狂。剩下的四天时间，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三遍不止。
期间有人跟我攀谈，我敷衍搪塞。有人打架，事不关己。有人唱歌，充耳不闻。
五天很快就这样过去了，出来时没有人接我。
警察要联系家属的时候，我没有联系，没人接是理所当然的。拘留所门前聚集了一大群人， 都是来接人的，我内心无悲无喜，别人的热闹并不让我羡慕，我为自己的强大感到满意,竟神经质地愉悦起来。
我默默地离开人群。
我糟糕得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出来的时候，兜里只有不到十块现金，而距离工厂宿舍还隔着好几个区呢，我仔细看了公交站牌，并没有直通车。
我问好了路，一路搭公交，转来转去，到了所在区，刚好把十几块钱花光。而具体距离宿舍还有多远，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并不打算跟路人借几块钱搭公交，我一向不愿麻烦别人，即使那对别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只要我能独立完成，即使那需要花费数倍的代价，我也情愿闭口不言。
我只是问了路，打算步行回去。
天公不作美,他似乎是在嘲弄我的狼狈了，没多久就下起了暴雨。
我并不打算躲雨，暴雨又算什么呢?我傲慢地走在大路上，俨然一个大度的胜利者，并不介意失败者的挖苦，任凭全身湿透，以此回应老天爷的揶揄。但我允许了自己在路边找了个垃圾桶，在里面捡了个塑料袋，把没骨气的手机包了起来，以防进水。
罕见的暴风雨带来的充沛的水量，使一段道路变成了河流，浑浊的黄流汹涌，足足有过膝深，寒风冷冽，雷神在天边不时地敲着战鼓，隆隆作响，路过的车子也臣服在天威之下，在积水中踌躇难行。
我机械地走着，几乎忘了目的，好像过了很久很久，雨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老天爷余怒未消。
我估摸着自己已经走了三个小时，浑身疲倦，被雨淋湿的衣服都已几乎被风干。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走不完的路。
我到了宿舍，一进门，舍友惊奇地问我:“你去了哪里?
我面带微笑，说回了趟家，便若无其事地进了浴室，我这时只想好好地洗个澡。
清澈温暖的水流从莲蓬头里出来，从头流到我的脚，再从出水口流进黑暗的下水道，至于那水里有没有掺杂着泪，那是无人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