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一戏,耽我半生:你真的了解牵丝戏吗?
古今学子,谁曾不负箧游历
打小儿能看见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这是赤子的禀赋,在我钻进功利圈之前是很容易的事。见这场风雪时我还年轻,周遭的都不当作什么异事。求财的也好,讨封的也好,便是歹心的魑魅,那时候都觉得都没什么要紧。不曾出过什么事儿,却经常被阻在路上,太阳下山前,才算能找座破庙安定。
赤子之心,谓之能见尔
入夜里飘起了雪,我是在庙门被那个老爷子推开后才知道的,鹅毛大的雪片夹着彻骨的风将我的睡意扫清,老爷子这时已经关好庙门,讪讪地冲我笑了笑,抖了抖身子便在营火旁取暖了。我打量了一番新来客,实在有种奇怪的感觉。老爷子破衣烂衫,只外面一件泛油发黄的羊皮袄还算规整,身子很有些佝偻,脸上皱起的褶痕就像干枯的树皮,估约也是行将就木的年纪,随身没半点值钱玩意儿,除了他身旁的木偶——那木偶是个娇贵女孩儿样,见功力处的彩绘像是刚描画出来的,唇红齿白,眼角挂着一点泪痣,双眸间又夹着一丝不易言说的神情,一副惹人怜惜的凄楚模样。
为君所戏,为君所系
算是有缘,夜深雪也没一丝减退,倒是风又大了些。我同老爷子凑着一堆火取暖闲谈,游历时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打发了一个多时辰,将老爷子从前的事弄了个底儿掉。想来老爷子与我老家那里还有些渊源,酆都地境上多些三教九流的异士,老爷子小时候也见过些,唯独被这牵丝夺取了魂。一听见盘铃声就收不住脚,知道是演傀儡的卖艺人,常奔着那小戏台子去,见那三尺红绵台毯上的来来往往,一高兴,干脆学起了傀儡戏。家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见是真止不住,也只好由得他去。就这么拜了师傅入了行,也演了大半辈子。
若非有缘,何处有可夜话者一二
老爷子漂泊过的山水比我多,但这牵丝到底是下九流,上了年纪后除了先前一股逍遥浪荡的劲儿,什么也不剩下了——无家无嗣,就只单这么个陪了他大半辈子的木偶。也是勾到了伤心处,老爷子没说完就哭了,拿补丁摞补丁的袖子揩脸,瓢泼似的也止不住。顺着口风安慰了两句,想我也算是离家千里,老家里的那些手艺在地境外再没见过,干脆求老爷子亮亮,想不到老爷子擤擤鼻子止了哭,真给我演了一出。
圣人门下,我对戏文里咿咿呀呀、悲欣交集只是一知半解,但那伴着盘铃乐翩翩起舞的木偶让我记忆至今。纵然知道只是丝线牵出的回眸顾盼,也活了似的更胜我在沧州见的花魁一分淡雅,施施然处有曹子建的“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意思,看完叫人不得不叹一声:真不愧演了一辈子。老爷子听着话也抱着木偶羞手羞脚地笑了笑,转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止不住地哭了。
若有此人物,何妨耽三生
庙外的风雪大了些,呜呜地扯着庙门,入夜三更乌云压抑着,如同被吞入深渊,除了这一营火堆整个庙宇再无半点光亮。老爷子大叹“一辈子啊,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儿,活成了这么个样,糟践了自个儿这一辈子。怪谁?还不是怪这玩意儿”。他盯着怀里那精致木偶看了半天,昏黄的眼珠里闪过不舍、留恋,或是说决绝及更复杂的东西。转而双眉倒竖、青筋暴起“大雪滔天,好点的棉衣都置备不上,这一冬眼看都要过不去了,还要你做什么呢?都不如烧了暖暖身子”!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夹杂着大半辈子的苦楚与不甘。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老爷子猛的一掷,将他宠了一辈子的“洛神”摔进了火堆。我呆呆的,话都说不出,满脑子只剩一句可惜。老爷子转过身去,将脸埋入冰凉的地面,半跪着就像一尊凝住的雕塑,再没能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