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阿黄

一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看到老太太时，我将会回想起那个蝉鸣聒噪遥远的夏日。
那时的白泉村还只是一个二十多户人家的村庄，在记忆里是一片模糊不清的建筑。
从小我就和别人不一样，不会说话并且失去了色彩，眼里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老太太是白色的，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老太太告诉我，当我能看到彩色的时候也就离死不远了，那是阎罗王给我的补偿，当我死去的时候这些就会全都还给我，我对此深信不疑，也无比期待那一刻。
二
我最讨厌黑色，就像此刻出现在庭院里的那个人。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这里了。
第一次是来骗吃骗喝的，走的时候红光满面，连影子都是歪歪斜斜的。老太太称他是汉奸，我不理解什么是汉奸，只知道老太太不喜欢的，我也就不喜欢。
第二次来的时候我正在田畦上撒欢，我是泥腿子，抓田鼠是我唯一的娱乐活动，把它们高高抛起来，再重重砸在地上，我无比享受那种声音。
等到了晚上，我就看到老太太坐在门前垂着泪，大门上平白多了一个大大的黑色符号。他的儿子在身后不停地叹息，媳妇正在厨房里打扫，地上一片狼藉，全是破盘碎碗。
我只听老太太在说：“要拆可以，等我躺进棺材里再说。”我这才知道门上那个符号念“拆”。
第三次看到他，我已经非常讨厌他了，冲着他大喊大叫。不知道是他怕我还是怎么的，只扔下一张纸便走了。
“我的老娘，儿子求你了，你就别再孩子气了。”他儿子说着就跪了下来。“他们已经给我们发了新房子，还给了好大一笔钱，我们再也不用做农民了，下辈子也该享福了。”
“我的儿啊，这是咱的家啊，任凭他给我再多钱，我也不拆。这是咱们的土地，是生你养你的土地，没有土地我这心里不踏实啊。我们虽然是农民，虽然贫穷，但人穷志不穷，不是咱的钱，咱不要，老天爷会收回去的。咱也不要那什么新房子，我听城里人说那就是一座牢。”老太太坐在台阶上喘着气。“我的傻儿子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哩？”
“文件已经下来了，我们不拆也得拆了，挖掘机几天后就要开过来了。”儿子捡起地上的红头文件，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一把打掉儿子手中的纸，“不拆就是不拆，让他们的挖掘机从我身上开过去。”人命其实很贱，有时候一张薄薄的纸就能要你的命。
三
再后来老太太还是同意了拆迁，据说儿子从晚上跪到了天亮，额头也磕破了。老太太终究还是服了软，整个世界都觉的是她错了，就连自己的儿女也是如此，她还能怎样。
几天后，拆迁队来了，老太太站在远处，儿子就在身边。她嘴里呢喃着：“儿啊，你还记得这瓦片是怎么来的吧。”
“是娘去帮人家割草，一箩筐草换五张瓦片。”儿子低声道。
轰隆隆，挖掘机将屋顶掀了，瓦片横飞，落在地上是心碎的声音，那是老太太用一担担草换回来的。
“那些砖头呢？”
儿子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