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楼记

前几天，我与西北的兄弟喝酒，推杯换盏间，都是大笑高歌。如今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我咎由自取，也曾了无生趣。
有人说，我不死不足以正国法，平民愤。
黄沙大漠，扑面的风，天空中有几只白尾鸦嗄声掠过。
范仲淹与我并肩，他叹气，说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秋风凛冽，我闭上眼，衣衫和我的心肺，都随风瑟瑟发抖。
我叫滕宗谅，字子京。很多年前，与范仲淹是同科进士，我在京城里仗义执言，劝太后还政有功，几经蹉跎，来到西北抵挡元昊。
我刚到西北的时候，元昊大军离我只有数百里，羌族欲降，百姓惶恐，城池岌岌可危。
那年天阴数十日，像是一场暴雨随时会来。
我站在阴云下，召集兵马，吩咐他们定时查探后，便只身去往羌族。
羌族的地盘里，刀枪的锋芒隐于帐外，宛如倾盆的大雨藏在云后。
我散尽家财，设宴请羌族的儿郎吃饭，酒肉上桌，刀剑在侧，我谈笑自若。
如果当时我死在那里，后来的种种是非，黑白善恶，都能尽早定格。
可惜羌族人没有杀我，他们与我碰杯，大声叫好，狠狠拥抱。
既然死不掉，那读书人合该建功立业，经世济民。
我又在佛寺追悼战死的士卒。
那天我环视台下，说为大宋战死的兄弟，滕某绝不亏待，为大宋出力的朋友，朝廷也从未放弃，大宋江山永固！
而一旦有人背信弃义，反复无常，大宋尚有良将铁军，千里万里，势必诛之！
佛寺前，我抚恤阵亡士卒的家属，激赏出战过的羌族，终于稳住泾州城。
那场大雨没有落下，范仲淹领兵前来，他一战击退西夏，层云四散，天日昭昭。
范仲淹望着我，我跟他相视一笑，说救命之恩，不醉不归。
从那以后，我便一直待在泾州，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再见范仲淹，已是我论罪之时。
那些年里，羌族外出征战，朝廷没多少犒赏。
有羌人找到我，问我当初说的话还算不算数，朝廷是不是已经放弃了羌族，无力相顾？
我瞪了他一眼，说放屁，当然没忘。
于是我挪用公款，犒赏羌族。
有了第一次，这种事便越发顺手，我不仅犒赏羌族，还接济游学的书生，赈济当地的穷苦百姓。
人们说我是青天老爷。
而暗夜里，我独对斑驳的四壁，知道我其实是个罪人。
东窗事发是必然的。
有御史查出了我的罪孽，数万贯钱从我手中挥霍而出，那是军费粮饷，或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就有其他士卒，因此饿了肚子。
御史中丞王拱辰，上疏骂我，说我沽名钓誉，暗饱私囊。
范仲淹叹气，说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第一次挪用公款的时候，就上奏，认罪，让朝廷再议如何拨款，不好吗？
好，当然好，范仲淹从来如此，公忠体国，光明正大。
有时候我看着他，都会有没来由的嫉妒，这样的人可以赤心对天地，但我不行。
我无言以对，因为王拱辰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