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辫短篇】诀别诗
你生来就是属于舞台的。
这话老套,很高的赞誉,却没什么新意。张云雷第一次听见这话的时候,是师父给他讲的,不过说的不是他,是阮玲玉。
说起来好玩儿,他听这话的时候还是他大冬天的穿着大褂跟在师父后头演庙会的年纪,那时候,东边干一场,西边干一场。师父不挑,大场小场,给钱就去,他就跟着演出。没人的时候,他就坐在台下头听,有时候是单口,有时候是评书。
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都当故事听,不过就是有的长点儿,有的短点儿。不过他听来听去就觉得不对,这长的也太长了。他当时年纪小,不懂得书要留扣儿,一天是讲不完的,特别是他师父的书。那天他强撑着不让上下眼皮儿贴在一起,最终还是没等到结局就失去了意识。
没等他把故事脉络理明白呢,这部书结束了。他又不想听秦琼武松,便缠着师父给他讲个短的。师父那时也不忙,就给他说旧时名伶艺人的事儿。后来是姐姐拦着不让说,说他岁数小,听不得这些。那天他记得师父给他讲得就是阮玲玉,结局他还没听完,就记得这么句话。
等他再想起这句话的时候,这话就已经被用在他自己身上了。苦难被随意的装点装点,就成了赚取别人关注的筹码。大家都说天道酬勤,不过勤奋的人实在是少有。于是多数不勤奋的人就把希望寄托在勤奋的人身上,一边嫉妒人家赚的盆满钵满,一面带着羡慕与崇拜冲着人家大喊:“啊,你活成我最想要的样子,你是我的梦想,你一定要完成你的使命啊!”
其实这话可笑,人都是赤条条来空荡荡走,谁又是天生就带着使命来的。襁褓里的婴儿绝对料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拯救世界,无非就是三分天赋七分努力,十足十的成了以后自己或别人往脸上贴金。
所以原先说这话,他是不信的。
不过这两年,“使命”二字,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
一六年前的他,不过是个幼稚的少年,笑起来肆意昂扬,闹起来也同样活力四射。失个恋是他人生最大的障碍。他的大外甥劝他,你的人生往后还长着呢,这不过就是一座小山丘,跨过去就好了,万一以后还有更大的坎儿你怎么办。他当时还在想,谁知道我未来是什么样儿,这么个山丘足够遮蔽我眼前的光了。谁知道他这倒霉外甥长了张开过光的嘴,一语成谶。
如果说一七、一八年他还沉浸在自己拼了命才换回的拥护与掌声里,那么今年他就已经厌倦了这种感觉。明枪暗箭不过两年,他便已经有了无法明言的心事以及“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再回想那个给他讲阮玲玉的师父,崇拜之感油然而生。
他的前半生太过匆忙,忙着取悦他人麻痹自己。以至于他没想过他的使命是否真的是舞台,如果不是,那该是什么?
死过一回的人,原该好好珍惜生命,他倒不觉,只觉得死过一回的人,没有常人那么恐惧死亡。人家都说,他涅槃成了仙,他原先不觉,不过是经了一场事,多成长了几分。不过他还没成仙,就觉出了自己的孤独。
爱是孤独的源泉,他在万丈红尘里摸爬滚打了一圈儿,就在自己以为万事皆空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站在他旁边的杨九郎,从此堕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