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3)
“你害怕吗?”医生问我。
“害怕。”
“害怕什么?”
“……做梦。还有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我害怕自己。”
镜子里我的脸,不成熟,阴沉,怯懦,一眼看过去就会被忘掉。犬齿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怎么都刷不掉。以前我害怕它会蛀掉,亡羊补牢,天天刷牙清理磨牙牙垢。现如今我什么有计划的事情也不愿意做。蛀掉,那就蛀掉吧。
今天做的事情,明天一定会将其撕裂。我是这么觉得。一动不动是最好的保护。
除非拔掉,蛀牙会伴我终生。但我不能拔掉,我还需要嚼东西。但它终究会掉,那时候我差不多就老了。从蛀牙生长到它掉落,中间的空白怎么填补,不知道。顺其自然,随波逐流。
母亲称我为“懦夫”。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估计也确实如此。
我就是懦夫,唯唯诺诺。但是无可奈何。我连改变什么的任何勇气都没有。
凝重窒息的空气一直包裹着她,也包裹着我。直至最后的考试铃声拉响,铺天盖地划过头顶,一切终了。
那是第二天,对面搬家。我站在门口,看着邻居敞开的大门,摸来摸去找不到口袋里的钥匙。
她抱着书走出大门,看到门口的我,有点吃惊。她紧张地小幅度地颔首,社交性地一笑,“你好。”
“你好。”我说,声音沙哑空洞,无不干涩。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对话。我已经无法习惯真正面对面的和她交流,无法从形成的僵硬异常相处关系中脱离。
她再次颔首,然后低头抱着书阖门离开。关门前,那个屋子的一角一闪而过,被阖死在门内,门上留有一截夕阳。我站在原地,听着她下楼的声音,按拍叩响如同心跳。我的心脏也在砰砰直跳,胸腔中空,只剩下那一个拳头大小的器官在拼命挣扎。脚步声和心跳共振。
时至傍晚,夕阳迫近地面,橘红色暖光显得阴冷,斜射入无窗走廊,打亮一截绿皮旧铁门。窗外送来鸟的呜啼声。她就站在楼下的红色夕阳中,光线把身体切分成明暗两面。搬家车发动,工人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听不清说的什么。车轮碾压路上石子,引擎声逐渐远去。她们家搬离了这里。缝隙的意义再度失效。
之后我也搬离了那个地方,来到了新的住所生活。她离开了我,缝隙也离开了我。
自她搬来,到她搬走,我对她一无所知。不知道名字,不知道生活。我唯一了如指掌的只是她的痛苦。我一无所获,甚至这段生活对我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也全然不知。以至于怀疑这段时间的真实性。
当时的我,透过那个缝隙,到底试图在窥视些怎样的光景,我至今都不明白。
只是我仍然记着缝隙透来的那一道光。它伴随着难以捉摸的气味,意味深长,永恒留在记忆中。但再也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