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骨-在深渊里仰望星空(2)
这样的哭,这样的尽哀,颇有些水仙花般顾影自怜的意味,无奈多于坦率。不过也情有可原。一味骨鲠在喉,非得一吐为快,将“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奉为圭臬的謇谔之臣,在现实中往往十分羸弱,毕竟魏徵若不是碰上李世民,极有可能沦为比干。而这“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的哭法倒不失体统——既无法恣意抒怀抵死相抗,又不甘乡愿不甘保持缄默,只好借这佯狂的外衣来与现实周旋,大量运用隐喻和象征,迂回地披露自己的不满。可谓“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
三哭穷途。《世说新语》中记载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率意”意味着漫不经心、自在疏放的性情;“不由径路”强调一种超尘脱俗的生命取向和茕茕孑立的人生态度;“车迹所穷”暗示无法超脱的生命困境。如何调和?以恸哭、以返。哭用来缓释忧思,返用来预示重陷浊世泥淖的颓伤。
阮籍们的一生,都颠踬在这种“不由径路”的冲撞与“车迹所穷”的挫败中,永远处在这不停息且无声息的抗争中,故而找不到安顿和栖居。
夜不能寐,起坐抚琴,便思及“徘徊将何见”,不过“忧思独伤心”;偶闻“草虫哀鸣,鸧鹒振翅”,便禁不住“感时兴思,企首延伫,始终难以到达“顺逆一视,欣戚两忘”的境地。(当然,我并不赞成《菜根谭》中这一所谓高境。)
自此,遁居敛藏成了中国士人保护自我人格免受外界侵害、摧残的有效手段。在空灵飘逸的梦幻中找到宣泄和升华,也算是对生命一种负向的回归。先有庄子鼓盆而歌、楚狂凤兮之唱,时有阮籍嵇康“越名教,任自然”,后又有诗仙李白“狂歌笑孔丘”,乃至李贽的怪诞异端、童心本色,无不是在“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高蹈遗世中寻求生的调和。
阮籍这三哭,恰是“狂”与“隐”背的“忧”与“忿”的体现,看似“放浪于形骸之外”,实则“煎熬于五内之中”。由此折射出魏晋风骨的某些方面,可以定义为在随俗不甘与拔俗不易之间谋取一条中庸之道。
我想,也许它的可贵价值里有一宗,是给困顿中的人如何在有限空间里开拓自由之境以启示。而《萍踪侠影》里有一段我很是推崇:“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近流俗。当哭便哭,当笑便笑,何必矫情饰俗。你我俱是性情中人,哭哭笑笑,有何足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