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梦

我从未见过那么适合镜头的女人。
脸色的妆容精致无比，五官上每一寸肌肤收缩松紧，都精确的拼出魅惑的微笑，顾盼的眼神，俏丽的眉梢，在镜头前拿捏着角度，展现着自己的美好，勾取所有的眼球，就像一颗放在柜台里的钻石，接受所有灯光聚焦，把自身的熠熠光辉，变得夺目，璀璨。
她在红色地毯上款款地走着，端庄而仪态万千，地毯两边是黑压压的人，不断闪烁着镁光，像漆黑夜空里闪烁的星辰。她不改微笑，嘴角扬着亲和的弧度，长曳的白色礼裙，像孔雀未绽放的尾，又像流星划过夜空残留的痕，随着她曳然移动，向尽头。
“怎么样？”她坐进车里，扣上车门，外面的喧嚣如潮水褪去。
我看到后视镜里她慢慢敛起的笑容，车里暗暗的光线盖在她身上，只剩她眼里微弱的流光孤独而倔强地闪动。她在等我的回答。
“可以。今晚你是最大赢家。”
她才像得到了松绑，放松下来，偏头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车窗上映出她的脸，沉静如水，“毕竟那些小家伙还太年轻了”。
“那就适可而止吧。”我目视前方，远方霓虹生着毛茸茸的光。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手掩住小嘴，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十足的少女心态：“你在说什么啊。”我不语。她手拈起一缕头发，放在鼻下轻嗅了一下，漏出不可揣测的微笑：“我啊，可是与镁光共生的人啊。”
车子沉默地前行，充开一层层夜色，犹如逆流的鱼。
她九岁出道，凭着那纯真无邪的笑脸，俘获了大批观众的心，导演看着她的脸，温柔的说，这孩子天生是做演员的料子。此后她开始迈上星途，霸占每一个家庭的屏幕，所有人见证她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举止优雅得体，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绯闻，经岁月的雕琢，反倒愈发迷人。
可岁月无声却有痕。
那天早上窗外的阳光一如既往的灿烂，每一粒光里都带着叶尖上露珠的清香，树枝上是几只晨鸟在吊嗓“咿咿呀呀”，空气都跟着活泼起来。真美好的早晨，她是这么想的。如果没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看到眼角那一丝怎么也抹不掉的皱纹的话。她端坐在梳妆镜前，镜子里的她穿着薄薄的睡衣，美妙的曲线如雾中的山峦，若隐若现，阳光安静地抚着她散开的头发，映出好看的淡金色。刚起床未来得及梳妆的她脸上清淡恬静，比妆容精致的平时多了些柔软。可她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她的眼睛被那些皱纹深深地刺中了，仿佛黑暗里突现的强光。   
她难以置信的用手去抚摸眼角，她没有注意到手在颤抖，她以为她能够抚平那些沟壑。她呆呆地盯着镜子里的人，觉得自己不认得她，那个被衰老缠住的人。她打碎了镜子。
“想死。”她跟我说。我看着眼前的女人，肤白貌美，窥不到岁月的痕迹，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凝滞了，一如二十多岁的女子。我想不出那个清晨，那面打碎的镜子。
那之后，她谢绝了一切的应酬与片约，整日整夜的把自己锁在家里，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像个慢慢漏气的气球，渐渐失去了表面鲜艳的颜色，变得干瘪。我以经纪人的身份总算得以进入那座孤岛似的房子，我进到大厅就惊住了。入眼满厅的瓶瓶罐罐，花花绿绿的化妆品，像一片草原，开满了各种颜色的花，但空气里却散着油腻，驳杂的味道，浓郁的令人窒息。她就坐在那些“花草”里，披头散发，身形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