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下）

奶茶在嘴里留下浓浓的奶味茶香，里赟觉得不是很舒服，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清水出来，坐在之前的位置上，慢慢喝着。她在等儿子开口，他是当事人。她也在给自己时间，她是监护人。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在那本只看了
65页的书中发现了的儿子未曾言明的心事，让她慌张了很久。强势母亲、离异、基因、单亲、男生、兄弟、丈夫、家庭、家族等等词汇，轮番在她脑中轰炸，每个词汇都幻化成一地破碎的石子，而每颗石子都有着锋利的尖角、寒光的边缘；不远处，她的两个儿子，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光着手脚，正玩闹着往这边跑，眼看着就要踩进这片碎石地，她大喊着“不要过来”，却阻止不了，眼睁睁看着面前血红一片。她知道，这是她内心的挣扎。
虽然，从理性和逻辑的角度来看，她几乎可以完全理解和接受振武与振文的关系；但是，从感情的角度来看，她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也无法阻止自己把儿子因为喜欢上“再婚兄弟”而经受的混乱和痛苦都施加在自己身上。她知道自己这样于事无补。
于是，她尝试站在振武的立场上来看待她所知道的一切；她在日常生活的不动声色下默默地留意振武与振文的关系及互动；她尝试站在振文的立场上来理解她所看到的一切；她尽可能地去查去看各种各样的相关资料；她跟她的编辑、跟她的读者、跟她的同行们，尽可能地就相关问题进行讨论；她甚至还加入了至少十个相关的网络社区。被各种理论、数据、案例淹没，她只想让自己在振武和振文的事情上不要反应过度，同时，她也在想，作为他们的母亲，自己在振武和振文的事情上究竟应该采用怎样的立场。
身份、立场、角色等的不停转换，弄得她身心俱疲，但她仍想坚持，无理由地坚持。突然，有一天，她觉得自己受够了。受够了跟各种信息较真、受够了儿子们看她时小心翼翼的眼神、受够了丈夫隔三岔五且不在调上的嘘寒问暖，尤其地，她受够了自己任由生活失控的颓丧感、受够了自己成天无谓的假想和紧张。她撒开了手，放弃了她在这件事上的所有的坚持。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在完全地把自己交给舒适的大床，痛快地睡够二十个小时后，在清晨的沁人微风和夜半被雨水浇湿的土地的清新中，浴后的清爽带来了福至心灵的一个启示“不论振武振文的关系是什么、会怎样，她还是、只是他们的妈妈。”
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一年四季都穿着合身素雅的旗袍，不论做什么都很优雅的妈妈。
翻开日历，清明已至。她拿出父母的照片，倒好两杯红酒，默默祭奠。
她用自己手里的咖啡杯碰了碰左侧相框旁的那杯红酒，“爸，你好吗？”相框里，是一张老旧的照片，人物的姿势、表情、神态、上色，无一不透露出浓重的时代感。浓黑的眉毛、紧闭的嘴唇、微皱的眉头、傲慢的眼神，直观地勾勒出一副大家长的姿态，看起来挺威严。可里赟知道，这些都是表象。她的父亲，骨子里的，只是一个不怎么受家人待见却又拼命想让人们对他刮目相看的末子；那幅威严的姿态和外表，不过是一场伪装。而撕下了这场伪装的就是作为女儿的里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