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求前尘不记,旧账皆抛 之 胡不归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旧事了。
说起来,我曾经为那两个人的情深缘浅而流泪,泪水滴在他手里握着的玉观音坠子上。
几百年过去,今天那玉观音,不晓得又落在哪个痴情或负心的人手里。
哎,茶凉了,给我添半杯热水吧。
谢了。
我说的那两人,一个人叫郭麒麟,另一个叫陶云圣。这俩名字都是艺名,真名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只听见,他喊他“阿陶”,他喊他“大林”。
他是他的生,他是他的旦。
两人自小相互扶持,长到弱冠年纪,一路扶摇直上,在梨园行里并肩称王。
他们俩的戏是真好,可惜我只听过一次,因为台底下人太多了,闹哄哄的,惹人心烦。
那回唱的是西厢记。
我到现在还记得,崔莺莺从九龙口出来,那一甩袖,一抬首,一双眸子正迎上二楼包厢里晃悠的我。他的眼神和我对上的那一下子,我忽然全明白了,何为“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道那眉眼盈盈,是春归处。
若把张生换作是我,我也情愿死在这莺莺姑娘的眼底。
那陶云圣的张生且不提,单单这一位陶老板,便已是举世无双的人物了。
似玉树月华一般的少年公子,旁人只瞧一眼定朗朗如日月入怀。更别提那些个与其日夜相对厮守的人,该是怎样的偷摇心神,暗种相思了。
所谓风华绝代,当真名不虚传。
再说回这哥俩。他两人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交情,郭麒麟比陶云圣长一两岁。
俩人小时候差得明显,一个清伶伶的男孩儿牵着个水灵的娃娃。长大以后,反而是陶云圣老成稳重,处处护着郭麒麟。
而年长的反倒是愈发冷清起来,不在意任何事情,知心话只说与阿陶一个听,那水袖罗裙只穿与阿陶一个看,那才子佳人的戏只唱与阿陶一个合,那掺了花瓣的糕点只做给阿陶一个人尝。
郭老板的心里眼里似乎只有这么一个人。陶云圣的一颦眉一笑靥,一举手一投足,能牵动他整个心神。
陶云圣对郭麒麟亦是体贴入微的。只不过没有郭麒麟那般痴迷,痴迷到丢了自己,全心全意地追随另一个人。
我还记得郭麒麟弱冠那天晚上,陶云圣站在一棵芙蓉树底下,笑着递给他一个玉观音的坠子,地上的月光很亮,树上的芙蓉花很香。
“大林,我只求你一世平安。”陶云圣笑着说。
若非郭麒麟也是个俊俏的男子,我看,他俩倒真像是一对青梅竹马。
日子如此细水长流地过下去,娶妻生子,各自相安,两人虽不能执手偕老,却能搭一辈子的莺莺张生,倒也挺好。
只是这世事,哪是一人心愿左右得了的。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这好好的世道,说乱,一下子就乱了,烽火连天,哀鸿遍野。
全乱了。
陶云圣参了军。郭麒麟拦不住他,因为他不像他的大林哥哥一般,把对方搁在自己全部的心尖上。他心里有更远,更大的东西。
还是那棵芙蓉树,芙蓉花早就败了,陶云圣踏在一地的残花上,对郭麒麟说:“大林,往后我没法儿照顾你,只求你一世平安。”
我到现在也能想起来,郭麒麟发颤的声音,和陶云圣果决的眼神。
“阿陶,别去了,我们走吧,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只有你和我……”
“大林,我不愿意,你知道我不愿意,也绝不眼睁睁地看这国破家亡,还在台上唱着王侯将相。”
其实这俩人早该明白,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茶水见底了,孟婆又给我换上一盏新的。
“往后呢?”
“我不知道怎样了,因为我当时太年轻,初入人间,心软得很,实在不忍见那郭麒麟的样子,便挑了一处战火扰不到的山林里,胡乱飘荡了几十年才出来。等我出来的时候,物和人都早就变得没有原样了,我还怎么去打探这个故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