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个人，没残废的人

没有痛苦，即是快乐。格鲁迪一直笃信这句话。所以他几乎要认为自己现在身处天堂。所有身体的实感都仿佛从他身上被移除了。梦境像薄纱，又像丝网，轻轻地笼罩、编织。意识、知觉，像缭绕的青烟，就在他身边弥漫着，飘浮着，不与他重合，也难易触碰。他是被剥离肉体的灵魂。
但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它存在于飘散在四周的意识之中，但是它既不散乱，也不飘渺，而是执拗地坚硬着。像扎在伤口中的箭头，在朦胧中射出凉意，给人以刺痛。他瞬间感觉被扼住了喉咙，急躁得窒息。他开始试图挣扎，要触碰那顽固的硬点。但他手脚的动作根本实在痉挛，像个不识水性的溺水者一样，一切努力都是绝望的，无用的挣扎——不但毫无裨益，反而会加速沉沦。
没有实感的世界不在美若天国，幻化成了没有空气和阳光的深海。他不顾一切地追逐那个冥顽不化硬点，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痛楚从骨缝中迸裂出来，钻着他的皮肉，蜿蜒地爬向全身。他愈是挣扎，痛楚就愈是剧烈，残破不全的光影开始闪过他的眼帘。反光成片的铁盔，齐刷刷的日耳曼圆盾，不，这些不重要；神态狡诈、欲壑难填的奴隶贩子，飞扬跋扈、前倨后恭的吉尔斯，不，这些不重要；成堆的闪亮的第纳尔，成串的被俘的海寇，不，这些不重要。他继续挣扎，苦楚像蝗虫一样飞速地扩张、啃噬。光影闪动地更快了。被巨龙骑枪挑杀的海寇鲜血迸射，大树树干被蹭得枝叶摇晃，纹理上浸染血污，不，这不重要；颜色湛蓝，流云逸美的蓝天，远处若隐若现显的山丘，不，这不重要；海寇头目凶狠挺枪，战马惊恐地仰起前蹄，不，这都不重要。
喉咙似乎被扼得更紧了，他用尽全力，不论是挣扎，还是痉挛，不论有用，还是无用，他感觉自己离那坚不可摧的硬点只有一步之遥。一步之遥！痛楚已经灌满他的全身，现在开始扎向更深处。残破的光影逐渐清晰。坐落于两山之间，风景秀美的格兰梅尔；慵懒的阳光，当做枕头的结实的大腿；永远带着笑意，挂着雪白胡须的嘴角。。。。。。痛楚在扎向深处！弥漫着血腥和战栗的村庄，村头的首级和尸身，一步之遥！暴雨倾盆的杰尔喀拉，一步之遥！火光摇曳之下的葛瑞福斯，一步之遥！头巾裹面，声音低哑的罗多克密探，一步之遥！他的喉咙在颤抖，几乎要炸裂！
一个老人无力地瘫倒在墙角，被割断的喉管溅出鲜血，用惊诧的目光瞪着自己。他的胡须雪白，却被染上血污，他的大腿结实，却瘫软无力。那张总是挂着笑意的嘴，艰难地开合却发不出声音，那嘴型几乎无法辨认，不，有一点印象，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他是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