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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舌,又名:耳鼻喉科病友纪事(4)

我带着一具干燥焦灼的喉舌四处行走,对于甘冽泉水的渴望一天胜过一天。我渴望用它扑灭我的喉舌之火。我渴望永恒的沉寂。
这种局面长久地持续下去,致使住在我喉咙里的那位精灵气若游丝——我相信人的喉舌是具有灵魂的。无谓的废话会化为垃圾,渐渐淹没住在里边的居民。当它们认为此地不再宜居,纷纷迁走时,喉舌就变成了一具海风吹过时呜呜作响的空贝壳。
终于有一天,当我从清晨的阳光中醒来,掀开马桶盖吐出一口浓痰,发现漂浮在水中的竟是一口鲜血。我惊讶地想要说些什么,一些毫无意义的音符却脱口而出。
我猜想,那大概就是牛的语言。
 

 
我与医生侧向而坐。进去的时候,他正忙着埋头在病历本上作些奇怪的涂鸦。
我说,大夫,我嗓子疼。
大夫抬起头来,轻描淡写地让我张嘴。这没什么难的,我张开血盆大口。他手持一支小巧的电筒,用木板压住我的舌头,朝咽喉深处张望。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医生的眉头由舒展变为紧皱,眼神中透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似乎他不是在观察一个人的喉舌,而是一头牛的喉舌。从他老人家的眼神里,我充满惶惧地意识到,他的形象越发趋近于一名兽医,而我的形象正越发靠近一头驯化的走兽。
医生叫我别动,随后让助手取过内窥镜、镊子和托盘。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口腔中充满着无法吞咽的黏液,下巴也已酸麻。他手中的镊子在我的咽喉处缓缓穿行。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却无法预料这块尖锐冰冷的铁制物将在何处着陆。它配合着医生左手中的灯光,四处寻觅着什么。
突然间,我感到咽喉中的某处组织被狠狠钳住。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电光火石之间,医生将手中的镊子麻利迅猛地抽出。我捂嘴闭眼,痛苦地叫了出来。医生倒显得格外冷静:他将取出来的东西在托盘的边缘刮了下来,随后若无其事地摘下橡胶手套。定眼望去,托盘之中多了一件黑乎乎、血淋淋的物事,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仍在蠕动。
医生说,这就是你的病灶,已经取出来了,不过还得服药。
没错,我能感受到,咽喉深处的病状正在减轻,好似一件长久积压在那里的重物被人缓缓挪开。灼热的喉舌之火正在逐渐消退,就像炎热酷暑之中吹拂过一缕凉风。当一根钉子从我的喉舌拔除之时,心中长久堵塞的块垒也正慢慢地融化。
一旁垂手站立的助手撤去了托盘。医生说,讲两句话吧,看看还疼不疼。
是的,我特别想说话。我想替自己说话。我想说一些真正属于我的东西。然而对沉默的长久渴望和对于话语本身的厌倦,又使我陷入了良久的静默之中。我充满感激地对医生摇摇头,站起身来,默默地接过他手中的处方,默默地掀开诊室外的塑料门帘,默默地沿着三层扶梯拾级而下。
今后又该说些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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