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US——2
复活的密特拉教教皇早就宣告了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没有未来,我们将会在密特拉降难的火海中用鲜血熄灭神的怒火,为旧人赎罪,浴火重生成为新的人类。没有谁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洗刷罪孽,在难以抑制的同类相食肆虐的这段日子里,我们只有两个身份——患者和旧人,在彼此面对的那一刻就已然知晓,谁也躲不过。因此即使是在远离前线的小镇也免不了人人自危,我们白天去广场礼拜,剩下的时间拿来在街头混吃等死,在互相猜忌里率先献祭出无辜的生命。外面的前线传来战报也无人为之所动,毕竟我们一路带着羞耻走来,万众期待的只是一场毁灭。
但我不得不说,在我第一次见到林楼信的时候,看到他眼神里异于常人的怜悯,我甚至以为全部人类可以放下欲望,在理想主义的梦境中永存。
也就是那一天的清晨我弄丢了我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就在礼拜结束将要起身的时候,我睁开眼睛,放下高举的双手去摸索膝盖旁边的那本书,发现它不见了。自从我最终意识到菲茨杰拉德作为一个人类有多么伟大,这本书就几乎是从不离身,对我来说,它和《光礼》同等重要,一个在随身挎包的底部,一个在衣服内侧的口袋。但我似乎还是只能以旁观者的姿态来审视万物,我开始说服自己并非是人类行为的标杆,却仍希望我们所有人不会因为习惯了黑暗而唾弃光明。偶尔,我会为我这种公平看待事物的行为而自觉高贵,反过来,我会认为他人对我保持尊重是理所应当的。
因此,虽然我打心眼里鄙视偷窃这种行为,但紧挨着的那个紧张到冒汗的小姑娘还是让我不忍心当众戳穿她。她紧紧攥着的双拳压在跪倒的大腿上,目光平视前方,却聚焦在一个无所谓的地方。她那努力试图装作平常人的蹩脚模样,令我艳羡不已。于是我更宁愿把问题交给她——如何才能不再自欺欺人?我环顾四周,双手合十的人们按往常一样逐渐起身,恢复混乱,阳光就像从未照在过我们的身躯上一样。我又闻到了熟悉的幻灭的味道,是美梦初醒。
我的书丢了,因此我也失去了去滨河公园的长椅上读书的理由。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因为我不喜欢和那些夹克衫背后绣着“进食禁止”符号的旧人们混迹在一起。他们声称自己是在“挽救人类的最后希望”,不仅听起来俗不可耐,实际也是发泄私欲、掩盖畏惧的可笑行为。出于对弱者的同情,我反而并不排斥患者们。虽然我当时没有亲眼见识过患者进食,自然也不知道在小镇之外的地方,患者的报复和食欲对于旧人来说只有更加残忍,但我的确时常会在胡同口的垃圾箱里见到被烙上印记的尸体,有时只剩下焦黑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