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布广场（下）

其实，铅笔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伶俐得多。他早就从电视中，在全球无孔不入的信息化进程里，对山外的世界有了充分的了解。早年开染坊的经历给予了他足够的商业头脑，跟他比起来，一直生活在水泥丛林里的我，倒很像是被他从深山老林里带回来的纳西族女人。
“什么科学家嘛，”他总是一边收拾我杂乱不堪的窝棚，一边说：“什么科学家！”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
所以，在棉布广场接到第一单货款后，我就明确了和铅笔的合伙人关系，利润五五分成。可是，当我第一次把分给铅笔的利润放到他面前，他的脸色奇怪地发生了变化，白了，退潮似的，从额头一点点白到鼻子，再到下巴，然后，他直挺挺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是在他走后第三天，才反应上来：他是生气了。他走了，好吃的外卖没有了，我吃了三天方便面，改进了设备中的一个小缺陷，桶装水也喝完了，而我，竟然连送水电话也找不到！
我想起铅笔来了，扎心扎肺的，一半是因为又渴又饿，另一半是因为愤怒，奶奶的，他竟然就这样就撒手不管了，太不仗义了！
我气鼓鼓地抓了一件外套，走出门去找饭吃，忽然，在转角的咖啡店，我看到了铅笔，他正慢慢悠悠把一只瓷杯往嘴边上去。
我怒不可遏地冲了进去。
“你这几天哪里去了？走丢了怎么办？！”我摆出一副教训人的架势。
“我来益川还没出去玩过，我四处去逛了逛。”
“你！”我气得浑身乱颤：“我一个人啃方便面，忙业务革新，你却在外游山玩水？！”
他上来捉住我激动的手臂：“老板，快去吃饭吧！”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毕恭毕敬称我为“老板”，我也从此知道脸色发白是我这个员工有了情绪的表征。
有天，我溜溜达达进了他的工作间，以上级对待下属的关怀语气：“铅笔啊，利润我跟你五五分成，没别的意思，你跟我一起工作，就该有报酬，攒起来，将来给你取媳妇儿！”我完全一副乡土式的循循善诱。
“我对娶女人没兴趣！”铅笔头也不抬，半天才回了一句。
我倒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退出来，天啊，我怎么忘记了这么一种可能呢，一个女工做得这样好的年轻男人，一个将我杂货铺一样的窝棚归置得井井有条的年轻男人，凭什么是不能喜欢男人的？我内心弥漫起细雾一样的温存来，铅笔，我弟弟一样的大男孩，有一天你遇到了心爱的男人，我一定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让你出门……在这方面，我还是有科学家的开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