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剑·肚子痛(下)
张少爷又醉了。
这次不在书房,而是在街角处的小酒摊前。
碗里不见底的浊物发出劣酒刺鼻的味道,依然阻止不了他发疯似的狂饮、痛饮、独饮。
他以为他是书法的天才。他以为他能成为士人所称颂的英雄。
可他错了。
有那么一刻,或许就是从老黄头的文具店走出来的时候,他忽然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模仿者。拙劣而可笑,却自命不凡的模仿者。
他以为自己从二王那里学去了肆意的潇洒,他以为自己从欧阳询那里临到了风雅的傲骨,他以为自己从虞公那里继承了直透胸臆的劲道,到头来,不过是少年人痴缠的妄想。
对啊。英雄的事迹,怎么抄得来呢?
酒劲上头,张少爷的手臂又不自觉的动起来,蘸着酒渍在破木桌上划出一道潦草的字迹。
“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
一定神,少爷发觉自己又写出了《快雪时晴帖》的句子。模糊的视界里,褐色的字迹像蝌蚪一样的扭动着,忽大忽小,忽明忽暗,似是摇曳的灯火。现在他也能看出自己字里的张狂不过是表象,唯有虚浮而郁结的气质,跟酒渍一样留不得多久,就蒸发在空气里。
賀大人没有错。他不过同情自己,没有明说。
而母亲……张少爷记得每次麟儿出门卖水果时,总带回来些菊花瓣和枸杞粒,细细想来,那都是治眼疾的药。
后来他才知道,母亲结眼翳有三年了,连门上的楹联都认不清。每每看到自己帖时的赞扬,是小心翼翼地、怕伤了儿的心。
他又想起父亲,原先痴迷书法的父亲,到现在忙于俗务的父亲……他大概早就知道这么一回事吧。
世上能有几个英雄?
回家的路上,张少爷哭着笑着,歪歪扭扭沿着洹河的堤岸走过,在醉与醒的边缘,在梦和现实破碎的边缘。
他看到了她在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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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宵禁,街上的行人稀疏了几分。半斜的夕阳于河面上撩出破碎的金鳞,绒绒岸草和风摇摆,那双赤裸的脚就在草丛中,如精灵跳跃。
她是从未出现在邺城里的陌生人。一头青丝挽成发髻盘在脑后,绛紫的罗衫随着身体旋转,手里握着三尺长剑,细长的睫毛轻颤,眼里只有剑锋,在河岸草地上舞动着。
张少爷原以为这平和的盛世里,剑客早已消失于城郭间,寄身于荒山和大漠,但面前的少女分明是其中之一。
挥手,罗袖飘飘。
飘起的是长驱的寒光,一弯青冷的轨迹划过空中,荡起凝聚江海的‘势’和‘力’。纤纤玉手按下剑柄就是一捋,锋刃息吹竟把河面的波涛抚平为水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