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m 第十六章

她向他走去。她踏在道路上堆积的初雪上，脚步咔嚓咔嚓作响。还不到约定的时间，他看起来却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站在路边上，入神地望着对面闪闪发亮的橱窗。仿佛从老照片中走出来的一样，他穿着灰色的翻领冬装外套——那件外套是她不久前才送他的，黑色的西裤，戴着棕色皮手套的双手撑着一柄支在地上的黑伞上。她从后面悄悄走近他，发现他的肩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那雪在他的体温中不断融化，化作一层淡淡的雾气。她叫了他一声。他并不吃惊，回过头对她笑了笑。“这个地方变了很多。”
“今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嗯，得去趟书店，之前的课题已经搁置很久了。我打算重新做，顺便把你教我的东西加进去。”她边说，边把他手中那柄伞拿了过来，她撑开它，又递还给了他。“雪落在身上太冷了”说罢，她挤到伞下“那我们走吧，我带路。”
她把手伸到他的臂弯间。通过紧密相连的臂弯——是她挽着他，还是他挽着她？在那一刻这并不重要——他的体温缓缓流入她的身体。他比往日温热的多，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他脸上的笑容。街道上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在年的尾巴上，人们涌上街头，想要用喜悦为过去时日——无论这些时日是好是坏——的坟茔上撒上最后一抔尘土。于是新的一年开始了，再一次，每个人复又陷入了新一轮记忆与遗忘。人群中有不少恋人，他们甜蜜地相互依偎着，从她面前走过。
一开始，她觉得他与她像是他们粗糙的仿制品。他们爱的无所思量，因此他们爱的心安理得。这男人曾向他身旁女人许诺永远的陪伴，或者是颠倒过来，这个女人曾向那个男人许诺。也许他们会背弃他们的诺言，也许不会，这都不重要，至少在此刻，他们爱的心乱神迷，至少在此刻，他们真的相信他们能永远在一起。但他和她不一样。她和他清楚地望见了前方不可避免的分离与黑暗，这让他们的形象蒙上了一层虚伪而无望的阴影。在这阴影下，此刻的幸福似乎只是自欺欺人。但是她转念一想，觉得又不是这样。因为至少在现在，这一切尚未被染上任何虚假。他在她身旁，他实在于此。她感受着他的手臂，他的气息，他的热量，这一切都清清楚楚，不容否认。
他们只有现在，但谁又不是呢？无论有再多的展望与回忆，她能占据的无非是当下这个倏尔而去的时点。没有人拥有的更多。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让此刻延续下去，直到永恒。她希望有一条无尽的街道，街道上有无尽的行人，这也她就能挽着他一直往前走，默不作声。她渴望有更多的时间，如此一来她就能把那对终结的不安掩埋，即使不能让它死去，也要让它变得无意义。等待，遗忘；遗忘，等待。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总有一天他和她会和他们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他与她会消融在他们之间，他们会变成这条街道的一部分，就像冰冷的雪消融在她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