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头与伞：2013-2015(2)

线头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小时候，面包车的座套乌黑带着难闻的气味，窗户打不开，那座椅噶吱噶吱响着。去是为了什么，回来又想着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伞的两根马尾辫在小小的背上扑楞，阳光把白色校服领子染得刺眼。那裙是黑底白纹的，只有小腿肚露出来，有红的疮啊疤啊，还是白的棉袜短短蜷着，她把眼闭着，线头偷偷瞄她，车子颠簸着，她的眉目却都静止了，现在想起来，丝毫未曾变过。后来她去看烟花，烟花映在水中，他们俩也在水中，脸庞明暗不定。烟花有很多颜色，金黄烟花他们拥抱，红色烟花他们亲吻，蓝色烟花他们坐下彼此倚靠，烟花尽了，就牵着手回家，第二天听别人聊起，那年的烟花放得最短，情侣也来得最少。他们听了只相视一笑，钨丝灯泡在头顶悬着，隐隐有灰尘烤焦的味道。再后来就是伞撑着伞，水柱顺着伞骨流下。那天雨下得特别大，伞的头发也湿了，漉成纤细的几缕。
线头踩着雨水吧嗒吧嗒冲到她面前，弯下腰接过雨伞，把它高高举起。那一刻雨声变得清晰，人流如织，车子拖着殷红尾灯，溅起一路的水。
他仰头看那月亮也看伞，月亮被乌云遮了，伞笑得很浅。他到床上躺下，全然不顾这无头无尾的故事该寻个怎样的结束。两年不算长，他还有很多故事没讲。伞可以等，线头只能由着她。
因为等不到，所以爱。 
【2015】
即使知道会见面，线头还是忍不住回头。
  伞还是没能到达桥的另一边。在走到一半的时候，那辆打着大灯的轿车从远方黑沉沉的浓雾里钻出来，灯光穿透一层又一层雾气颗粒，然后车子被远远斜着抛向天空，从这座宽阔的钢筋混凝土大桥上跌落。线头的第一反应是冲到桥边趴在护栏上往江里看，可是浓稠的黑在整个江面上翻滚，卷起波涛，冲着桥上面垂死的路灯咆哮。
  “我走啦。”
  线头猛地睁开眼睛。视线里还是同样的安静和漆黑。他觉察出了背后渗出的冷汗，正从温热慢慢转凉。艰难地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闹钟。四点，闹钟的荧光指针跳跃着，他仔细去寻找咬合齿轮中每一小节的移动，那点细微的声音。
  啪嗒，啪嗒。
  如果有其他人站在房间里，他们一定能听出，一只钟绝对走不出这般泫然坠地的声音。
  伞是她的小名，伞需要线头为她挡雨。
  她长在巷子里，巷子很长，灰白的石板嵌进地里不生缝隙，苔藓无处长，只好蜷在台阶矮矮的壁上。小时候的事记不清了，不过这也无所谓，这巷子的风物犹如凝固，兀自不动。几盆花应该摆的位置从未变过，开的颜色相同，连开的位置也相似。挑着扁担来卖些花生糖核桃糖切片的贩子的叫卖声都是相似的音调，阿婆坐在藤椅上，不知是在看人还是在看自己，表情从未变换。每下一场雨，干涸了许久的檐角终于有潺潺的细流被轻轻晾起，这里的雨更多是静寂噤声的，所有的痕迹都被翌日的艳阳掩盖，在那些相似的空白梦境里，一场雨并不比一日的闲暇难于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