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客(策藏)
【一
我是在这家最破的客栈看见那位将军的。
在此之前,我以为天策府的将士皆红衣银枪,骑一匹神骏,前呼后拥,意气风发。可他只有一个人,满身尘土,牵着一匹又老又瘦的马。看不见他背上的枪,兴许是丢了,兴许是钝了,又兴许是断了。
我听说天策将军一生秉承,枪在人在,枪亡人亡。
那位将军抓着缰绳,与马并行上前来,直到我的面前。那马轻轻打了个响鼻,那将军就停下来了。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那将军不过而立之年,可惜……
可惜双眼已是瞎了。
【二
狂风猎猎,黄沙漫漫,从此地向南二十余里,便是楼阁连云,富庶安宁的都城京华。
将军身上看不出本色的袍袖翻飞着,两鬓拢发的翎羽断了一半。那马好像终于看见了我这一个活人,长嘶一声倒伏在地。那将军因为紧握着缰绳,一时间也被带得一个踉跄,我连忙上前扶住他。
荒凉的烟尘扑进我的口鼻。直到这时,我才发现,那将军重叠着的羽睫之下,眼尾有一颗细小的,乌黑的痣。
【三
“多谢……阁下。”
那将军的嗓子早哑得变了调,恐怕是几日未进食水。
“不谢。”
刚刚听到那老马的嘶声,确是一匹千里马。我摸着那将军紧绷着的脊背,即使脱力也不放松分毫。
“麟驹……”
【四
从京华大街,步西南巷,拾级而上,过侯府。
这路早走过不知多少遍,却总是不厌倦。因为路的尽头那人一身明黄衣衫,腰佩双剑,总是倚着树干,不知在等谁。
他有时候仰着头,百无聊赖地吹着一片银杏叶;有时候随随便便地席地而坐,执着软布拭剑;有时候真的会睡着,那时候扇形的银杏叶落在他身上,便与衣袖上的金银杏融在了一起。
那时候我会让马蹄声再轻一些。
那时候我会不忍心拂去他肩头的树叶。
【五
我听说名剑藏锋,君子如风。剑是手中剑,亦是心中剑。
来京华之前,我是客;到京华之后,我仍是客。
可在见到他之后,我好像不再是了。
驻守边关,时有战事。自此以后,觉得回京谒见圣上,客居京华,春秋寒暑。能见上他一面,也是好的。
不知名姓,不知身份;不曾开口,不曾回首;不敢多求,不敢多想,仿佛只是如此便心满意足。
因为我是过客,是这京华的过客。
“麟驹!该出城了!”
而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