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那时,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开着他的那辆黑色越野。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西边泛出的最后几缕光将天空染地发红发紫。大地被明亮的天空一角衬地发黑,如同剪影一般。黑色的越野车在这巨大的剪影上飞驰。紧贴着黑色越野的,是一山又一山的橘子树,同样也变成了剪影,只是呆板地向后飞速倒退。山下,各种花花绿绿的房屋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微缩的城镇。
他就是在那时候接到了电话。那时他已经驶到了山下,路边是一块接着一块的建筑工地。天空在此时渐渐退去了光彩,路边钢筋水泥将黄昏的光截成了一段一段。他坐在黑色越野的驾驶室里,戴着墨镜,一只手紧握着方向盘与坑坑洼洼的地面搏斗,另一只手接通了手机来电。
天空完全黑了下去。黑色越野突然在钢筋水泥中间停了下来。一个声音哽咽地告诉了他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不知所措地停下了车,接着又惊慌失措地打开车门。黑夜,安静地恐怖。几个还没有浇筑好的水泥柱子上插着几根钢筋,成为了一个张牙舞爪的黑影,他焦虑地反复摁亮又摁灭了手机屏幕。对面,不停哽咽着的声音向他反复重复着噩耗,哭诉着尝试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会……怎会这样……他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他也跟着手机听筒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震颤,在喉咙里低声哽咽。因为他知道,母亲错了。只有他能理解房宁的死。因为只有他和哥哥房宁是一类人啊!
“快点回来吧。”几近绝望的哀求。
他脱掉墨镜,和手机一起扔到副驾驶位上。新车散发着各种人工复合材料的气味。他曾想过,房宁坐在这个副驾驶位上,然后他们会去一个个很远的地方,路过一个个深夜的服务站,身后是越来越远的故土。逃离,意味着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太晚了啊。太晚了啊。他走下车,用力关上车门,使黑色越野车与黑夜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他抬头努力看天,终于看清了云和天的分界。他努力寻找着圆月,似乎圆月能够抚平他的伤痕。但他只找到了细成一条的新月。一片灰慢慢移动着,那条新月也就渐渐看不到了。
冷风贴着山吹了下来。他脱掉外套,扔到车顶上,迎着冷风向山上走去。他没有喝酒,但他却感觉自己宿醉了一晚。眼前黑压压的一片黑影竟晃了起来,晃着晃着,往前一倒,扑进了他的心里,压地他喘不过气。接着,他开始呕吐。长江黄河从他的胃里翻滚着涌到外面来。他撑着石子地,半蹲下来,任凭黄河往下冲刷。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在眼里迷离开来,使晃动的一切变地那么真切,他也跟着晃动开来。他联想到了一盘五颜六色的果冻,在烤箱里跳着华尔兹,跳着跳着就化为了一滩五光十色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