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军:前奏曲 海港的早晨(一)(3)
他要出发了,要去比赛了,好像每天都在出发,都在比赛,都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冒出来,让他把驾驶室当作调音台或指挥席,通过键盘或闪亮的乌木棒控制吊车的滑动、吊钩的上下、吊机的纵横——在音乐的天空下,绘染码头交响曲的色彩。有时还会作词作曲,完了哼唱一遍,觉得什么也不是,就把曲谱团起来扔掉了。更多的时候,那些奇怪的想法会变成心底的叹息,伴随着陡增的惆怅,让他久久发呆:其实是什么也没有的,没有出发,没有比赛,连路在哪里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潜能憋屈在这里,等待着死去,也等待着发挥,更不知道还有没有眼睛看到自己,看到被小喇叭扩展开去的音符里那种仅属于自己的深情表达——眼睛?在他生命的律动里,为什么总是音乐与眼睛的组合?
也许是用眼泪浸泡过的记忆起了作用,母亲离他而去的眼睛刻骨铭心地左右了他的所有瞩望,瞩望眼睛里的旷野与海洋、城市与人情,乃至风暴来袭、悲伤淡去。他在梦中亲吻的永远都是眼睛,那里有旋律,有音色,有他渴望的一切,包括青春的彼岸——无与伦比的清澈里飞鱼一样滑翔的躁动。但在码头上他看不到,师傅和师兄的眼睛都不算眼睛,所有那些跟师傅和师兄一样的眼睛也都不算眼睛。只有李拜拜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却又是受人鄙视的——她鄙视了码头,码头上的人自然也要鄙视她。很多人都觉得:怪就怪师傅太善良,当初就不该要她,她来码头应聘,瘦骨嶙峋的,什么也不会,就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师傅说:“你可要想好,码头上这碗饭不好吃,苦不说,还得费脑子。”她说:“我不是来吃饭的,是来学本事的。”师傅在可怜中又有欣赏,就让她跟着自己,把所有的本事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