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2)

爸爸是病死的，按照他的嘱托，葬礼在他的厂子里办，还要等到他们厂拆迁时办。那天是个雨天，我抬头让雨水洗净我的眼泪，朦胧间又看到了陪伴我长大的天空，还是灰色，但却灰得那么陌生。不同于别兽的木头棺材，爸爸的棺椁是铁做的，做棺材的兽是爸爸的知心朋友，我经常能看到爸爸和他一起坐在厂房外面的长椅上，握着酒瓶，畅想着遥远却也能够平稳到达的未来。现在的他抱住爸爸的棺椁，眼泪鼻涕和酒一起浇到上面，“你棺材……是我一锤子…一锤子打出来的……这酒…也是我一勺一勺……酿出来的，哥……厂子倒了，我快不行了……你也倒了…我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啊！！”风雨声中，毛发打成了绺，哭喊声中，心脏打成了结。妈妈拄着我慢慢跪在了地上，这只有着高贵血统的白狐，被溅起的雨花弄得污泥满身。
曾经筋骨雄健的工厂车间只剩下一地的铁皮和勉强立住的几根钢梁，终究还是挡不住淅淅沥沥的细雨。
爸爸的棺材被放在了铁水池里，那池子冰冷，爸爸想让自己死后依然能够像钢水一样火热，殊不知那池子冷得再也盛不下爸爸炽热的心。妈妈拉着我的手向外走，我闭上眼，可是却看见自己的记忆仍然停留在原地，看见叔叔们嚼着馒头，有说有笑地从厂房里走出，看见他们手中的工具闪闪发亮，看见他们的汗滴在绒毛中亮得晶莹，看见宏烈烈叔叔手里捏着一个凭空亮着的灯泡在工友面前显摆，看见，爸爸的笑脸叼着烟斗，用戴着粗布手套的手把我高高抱起，夕阳里，晚霞再一次把灰色的天空映得通红。

一声震天响的爆炸轰开了我的眼，恍惚中，厂房趴下，紧紧将父亲揽入怀中。死于天灾兽祸的工厂，为父亲筑好了一座钢铁的坟墓。远处新地标上的标语被风吹得忽悠忽悠，似乎也在为那个时代挥手告别。
于是，面对这个熟悉但陌生的家乡，在阵阵起伏的哀嚎声里，我的一生再一次开始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场遍及全北大陆的经济改革一夜之间摧毁了所有的国营企业，而北大陆的生存命脉，全来自大家一起干时拧成的一股劲。这股劲被打散后，无数流离失所的兽们为了维持生计，被迫前往南大陆承受非兽待遇的工作，却也为南大陆带去了十分良好的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