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的回响(2)

“我是南山山坳处的一棵老榆木，千百岁的光阴一转而逝，最爱的是那朝阳的光，春来暑往，秋尽冬藏，每一片叶子都在歌唱……怎料一道天雷，山火起，三天三夜，山变赤地，我为灰烬……”
回响声灭，它们落在了山脚一棵云杉的枝丫间，年轻的同类静静地躺在那，再也没有吟唱过一句。
它看着这高大的云杉，心想那棵老榆木是不是也有这么高大粗壮，那种“悲伤”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在山里，起风是很平常的，很快它又被卷进了风里，这次的风就没那么温柔了，它被卷得晕头转向，在迷糊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当听到回响时，才发现原来是一个金灿灿的年轻同类——
“我是北河河滩上的一块金矿石，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任时光缱绻，不改坚定的信念，守在一方分乾坤……奈何凿子锋利且凶狠，烈火炙热且无情，断我手足，磨我棱角，融我骨髓，北河不在，我亦成砂石……”
风停的时候，它跌进了一堆沙尘里，待它安定后四处张望，那位金灿灿的年轻同类已经找不见了。
尘埃的回响就是这样，由生诉说到死，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唯有听到回响的它，在声音消失后，还会沉浸在短暂的“悲伤”之中，但“悲伤”太多了，新的“悲伤”来到之后，旧的“悲伤”自然被替代，仿佛从未存在。
它不讨厌“悲伤”，但确实也有讨厌的事情，因为不是每次都能顺利被风吹走，偶尔也会不小心被人或其他动物卷入食物中吞下肚，然后在胃肠里游荡、堆积，最后出来的样子多数很狼狈，所以它并不喜欢这种经历，可惜这一次没能躲过这一劫——它被混在地下水里，被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男子吞下了肚子。

在黑漆漆的世界里不知道停留了多少天，一直也没能找到出口，一向安于现状的它竟然有点焦灼起来，等它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那焦灼感并不是虚假的，而是真的烧起来了。它随着火势破体而出，混进了风里。
男子的骨灰，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我是东国的商人，东国是个美丽的国家，地广富饶，山里的矿宝，河底的黄金，湖泊的肥鱼，街头的珍馐，彩色的织物，明艳的美人，没有不让人动心的地方……可我的爱人啊，为何欺骗我、伤害我，把我引入沙漠，任由那荒凉冷漠的黄沙吞噬我，我的喉咙干痛，我的肉体灼烧，我的心，我的心呢……”
它看着那一明一灭的火粒，男子的心已经燃烧殆尽。
风垂直而上，它不知道自己这次又会去哪，又会听到什么样的回响，又会留下怎样的“悲伤”，这一切对它来说，都是过眼云烟，毕竟再怎么特殊，它也就只是一粒尘罢了。
这粒尘，它还有几万年，几万万年。
而只要有风在，就会一直有尘埃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