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泥】出逃(2)

在碧翠丝还上中学的时候，她曾目睹过两次夫妻间争吵后的分崩离析，一次是父亲的一个同事，一次是住在斜对面的邻居。在那个时候，少女碧翠丝就觉得离婚并不完全算是人间的悲剧，只是一幕顺理成章的戏剧罢了，至于其是喜是悲，完全是由不同的当事人各异的内心来决定的。这两幕离婚的情景有两个共同点：第一个共同点是导火索都为夫妻间有一方出轨，第二个共同点是这两对夫妻身处悲痛中的时间都很短暂，他们很快开始了新的生活——如果新的生活显然更好的话，也许他们在分别时连悲痛都没有必要。
因为出轨而离婚，这同碧翠丝和罗林斯之间的分别完全是两码事儿。碧翠丝宁愿罗林斯背叛了自己，跟着别的女人跑了，如果真是如此，自己也不至于如此悲伤。也许在那种情况下愤怒会更多一些，但愤怒是远比悲伤容易化解的。可现在，碧翠丝似乎完全将自己置于一出永不落幕的悲剧中了。
罗林斯的离去不是谁的错，谁都不必受到法律的制裁或道德的谴责，一切悲哀的源头只不过是一个在大多数人看来再简单不过的念头。碧翠丝提出了那个想法，罗林斯不打算表示理解，于是他便走了。整个过程在客观上是如此的简单，而在主观上又是如此的复杂。罗林斯做的是自己也曾做过的事儿，逃离永远不是最佳的计略，却往往是最有效的解决方式。碧翠丝经历过逃离，因此她理解罗林斯的行为，也因此更加悲痛，她没有任何怪罪罗林斯的机会和借口。

两年前，在怀俄明州荒山深处一个叫做“提顿-莫兰”的不起眼的地方，碧翠丝孤零零地在这个小镇火车站的一张长椅上坐着。碧翠丝从没有在方方正正的州地图上见过这个地名，心想“提顿-莫兰”这个名字可能来源于原住民的语言。这个地方偏僻，倒也有一座火车站，算不上完全闭塞。
火车站简陋得不得了，只有一座残破的月台。除了靠近小吃部和售票处的一方狭小的场地以外，整个月台连能给人避雨的地方都没有。靠近铁轨的地方竖立着一根脏兮兮的顶端四面是钟表的柱子，像是微缩版的伦敦大本钟，那块表是整座火车站最高的地方。所幸，在碧翠丝准备离开提顿-莫兰的那个晚上没有下雨，天空澄净如洗。碧翠丝坐在掉了漆的长椅上抬头望天上的星空，群星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似乎能把万物灵魂中最质朴的部分透过眼睛吸引过去。那靛色的星空终究是让碧翠丝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寒意。
那个晚上不是观星的好时机，因为碧翠丝摊上了一件窘迫的事儿——自从离家出走后她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她本以为带着一点儿钱去一个新城镇开始新生活是很容易的事儿，可现在的她一败涂地、狼狈不堪。碧翠丝在一年前得到了丹佛大学的西方古典文学文凭，而这一纸文凭以及她对维吉尔的独到理解却不能让她在提顿-莫兰找到工作。最有机会的工作是教师，就像她离家出走前在新桥市做的一样，但提顿-莫兰唯一一所学校的负责人告诉她，她必须等待五个月后的统一招聘才能有机会入职。能立刻得到的工作也就是那些体力活了，或者是单纯重复的劳动，可提顿-莫兰百货店的经理也没有雇佣她，因为经理不需要一个能背诵萨福的诗歌却无法高效地给商品扫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