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客(2)

你在不断变更的环境里懂得了世事无常。房屋不是永恒的，说是家宅，不如说是租期较长的旅馆，你永远没能摘下门前树上第三年的枣；学校不是永恒的，习惯了在各地的私塾辗转，你听过不同的先生用各异的方言读李杜；朋友也不是永恒的，往往刚把贴心的秘密交换就又要举家迁徙，孩童时期经历了几次泪眼朦胧的别离，最后把心也磨硬了，索性孤僻地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不再同他人进行过硬的交往。在万般变迁里，唯一让你感到永恒的，是娘温暖的怀抱。
“独在异乡为异客”——学这首诗时你在胶东半岛，先生用鼻音浓厚的山东口音机械教读，“乡”的尾韵很重，你学不来。但你记住了“异客”这个形容，那就是你自己的写照。
最后一次跋涉是去东北，用蕲艾半夏天麻交换黄芪人参鹿茸，爹说，如果此行顺利，往后几年都不必如往常般辛劳。你不喜欢东北：越往北走越干寒，树上连绿叶也没有，光秃秃的更见不到小鸟。

后来发生的事叫你不堪回首。你成了比异客更苦难的流人。
唯一的幸运是你被薛敏解救，她把你带回南京，想让你在南通三中完成未尽的学业。你想上学，可你更想参军报仇，拗不过薛敏你就硬来，假意去南通三中报到，实则第二天便跑到军营门前，被薛敏逮个正着。
薛敏气不打一处来，第一次知道了你的倔强本性，刚想教训你几句，偏偏你亮晶晶的杏眸眨巴眨巴落下泪来，你说，你除了报仇没有其他可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念想。她心一软将你搂在怀里，你的泪便滚落在她烫金花纹的肩章上。她说：“明天我就带你去报名。”你听出了她的不舍和纠结，可彼时却不懂她为何这样。
第二天你在新兵处得意洋洋地填写信息表单，却又在“家庭住址”一栏停滞不前，嘴角无措下撇。
“就写城东湖口路37号。”她对你再也生不起气来，轻轻将手搭在你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