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弈【恨当年】(6)

燕王悄无声息地进了义子的房里。
屋里没有点灯，熏着炭火，窗开了条缝，漏进一丝冬日里的月色。
床上的少年睡得似乎不是很安稳，像是在做梦。
明世隐坐在床沿，替他把滑下去的被子盖好，就这么沉默着看了半晌。
他记起这孩子的来历，过了这么久记忆依然清晰如昨。
当年清州城破，太守因抵死不肯开城门，城破后一家老小都被叛军所屠，只有年幼的小儿子被藏起来躲过了一劫。
他率兵清绞完叛军清点人时，在一口水缸里发现了流了满脸泪的小孩儿，他至今都记得那个孩子当时的眼神。
满世界的光都照不进他的眼底，一夕之间，他的世界在耳边哗啦一声被刀剑战火刺碎。
那个时候弈星已经到了能思考的年纪，明世隐出于恻隐之心把人带走决定认作儿子，小孩儿也不闹，没有寻过死也没有吵着闹着要爹娘亲人，他只是伸出手死死地抓着身前人的衣襟，一声不吭把那张哭到肿起来的脸埋进了明世隐的胸前。
清州那场让他家破人亡的祸事是他永远的伤疤，只是他太听话太懂事了，从小到大都默默缩起来舔舐伤口，从不让人担心。
明世隐沉浸在回忆中，直到弈星夜里醒来，哑声问：“父亲？”

“醒了？哪里不舒服？”
弈星摇了摇头，又不确定他能不能看清，便出声回答：“没有。”
父子俩相对无言。
他们多年不见，彼此间似乎也因这些年生出了一点不可避免的生疏。
缄默良久，明世隐忽然出声：“你不喜欢世子这个身份？”
弈星撑着床坐起来，规规矩矩答话：“那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要，无关喜欢不喜欢。”
“京中那些流言你都听进去了几分？”
“父亲是指哪些？”
“比如，我会不要你。”
一句话精准堵到弈星的心口，他缓了缓，把那份难受压下去，表面依然乖顺温和，“我本来也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父亲养我至现在已经仁至义尽。”
“那就是听进心里去了。”
弈星攥紧被角，没吭声。
忽地，床边的男人低叹一声，将手覆在了他头上。
“一份血缘到底能算得了什么？我生在皇家，见惯了兄弟姐妹亲族相残，即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能下狠手，你当真觉得我在乎那点血缘？”
“只要我没死，我就不会抛弃你。燕王府就是你的家，不要想着有一日你会无根飘零，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落到那样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