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4)

他打开微信，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今晚放烟花，你想上山看烟花吗？”
“好啊。”
晚上六点，吃过了晚饭，两人在城北碰面。从她的表情上并不能看不到什么线索——她清瘦的脸上始终如常挂着笑容。他在前给她打着手电筒，她在身后跟着他的脚步，两人沿木栈道走到半山腰，又沿着土上踩过的足迹绕上山顶。他递给她一张报纸，垫在石头上坐着，自己在她的前面，小臂撑在一棵树上，倚着它随意地一站。
“天黑得差不多了，快到了放烟花的时间了。”他终于打破了沉寂的空气，回头看了看，她仍然面带微笑，不过神情中若有所思。他关上了手电筒。身两侧的黑夜，呯的一声闭上了。
不久后，从小城的四周和中间各处升起了各色的烟火。风逐渐在林中涨起。吹起的雪，飘落的雪，盘旋的雪；远处深灰色的云雾，窗户中白色的灯光，路灯下暖黄色的光，天空中五彩的烟火，它们失去了形状，明暗交织出一片梦幻而朦胧的光影；烟火腾空的叫喊，烟花绽放的爆炸，风的呼啸，树上系着的红飘带的鼓动，它们错落有致地形成一首和声。

十几分钟后，升空的烟花渐熄，小城的轮廓模糊在雪夜中，黑夜和风声又一次晕染了一切。
她呼出了一口心满意足的气息，而后低下头，继续思考自己的心事。大约是考虑到他意犹未尽的心情，大约是自己没有想清该如何表达，沉默持续了许久。过了十几分钟，她终于又抬起头，向着他模糊的身影问道：
“人的一切恐惧来源于何处？”
无人回应。她叹了一口气，又低下了头。
“我想，是未知。”
她惊讶地抬起了头。尽管晚风劲疾，她分明听到他和自己同样的回复。
“比如说，人为什么怕黑？在远古的时代，即便我们的祖先掌握了生火的技术，用火照亮仍然不如阳光。夜晚的能见度低，猛兽毒虫又往往夜间出没，所以黑夜中总是潜伏着危险，这种恐惧延续至今。人怕黑，正是怕它不可知的危险。”
“但是，如果我们站在光下，这个问题还会被提出吗？黑夜的未知，难道不是扩展了我们的交流吗？难道我们的距离没有变近吗？黑夜为什么可以促使我们变近呢？正是因为黑夜把许多已知变成了未知，我们由此更靠近我们自己的心，而不是别人。我们自然而然变得更真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