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2(2)

那一年我20或21岁，住在青旅的时候，从学校到旅馆有一条很少人的路。我常常和一个来自山东的女孩一起走路回去。通常我们不跟对方说话，中间隔着好几人的距离。她总是在给她的朋友打电话。我戴上耳机循环放一首歌。只有在迎面走来一些面目不清的男人时，我俩会靠近一些。她用一只手亲密地挽住我，打电话的声音也也变大了。而我总忍不住瞟向那些人，看他们是否真的会朝我们走来。
在曾经是教区的石鼓路上，我见过残旧的英文大字报上写着，“Have you seen her？”连续几个月，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她的消息，她的面孔，她的生活，收藏的物件和常去的地方，她的优点和缺点，爱看的书，她的日记本，她一生的历史，都变得众人皆知。我感到一种迟来的亲切，仿佛她就是我的姐妹，仿佛我就是她。有时候我们正是需要这样一面镜子才能理解自己。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创伤，而是说我们感觉到的事物那么相似。在我一生中，我也无数次感受到过那种悲怆，空虚，莫可名状的不安，荒诞，寂寞，时间结束。我们分享着一些心照不宣的秘密。现在，我带着这样的秘密独活。我的孤独又少了一个分担的人。

是这种孤独而不是别的什么让我去了解这个案件。因为她是我们的一个缩影，她承受的正是我们每个人都恐惧着的，威胁着我们的存亡和幸福，必须在活着的时候努力去对抗的东西。
在那条路上走过时，有一次，我和一只黑色的狗对望了一眼。我们素不相识，不知为何，竟觉得彼此眼熟。它的眼中充满哀伤，擦肩而过的时候对我欲言又止。这些都是我的错觉。然而，我们各自向自己的路走了几步再次停住，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对方望去。它垂下的耳朵让它的面容显得沧桑，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它仿佛懂我——懂我什么？我无法说明。也许只是因为我身上的气味引起它的不安，也许它能察觉到我不是这路上的人。或许它也嗅出我病入膏肓，是将死之人了。
在那里住着的时候，每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辗转反侧，开始失眠。我睡不着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恐惧。总是担心一个松懈，一旦放松警惕，那些邪恶的灾祸就会趁机降临，一些不幸的事情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发生，在我休息的片段里夺走那些我最珍爱的事物。这种恐惧往往要等到身体疲惫睡意涌上来才消除。有时候，仅仅是带着这些恐惧生活就已经使人绝望。尤其是大风的天气，城市里的一切都在发出巨响，钢筋水泥做的窗户和天花板都在摇晃，给人无穷悲观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