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2)

我刚搬来时，房东是一个年过花甲的奶奶，脸上总带着很平静的笑意。从后来的交流中了解到，他的丈夫在那年国足又一次踢进世界杯的时候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她于是把两人住了三十年的房子租出去，住回了农村的老家。这对她倒是好的，我想，与其无儿无女一个人受罪，不如跟邻里乡亲们唠唠家常。于是我每年春节总带着些点心和补交的房租上农村去住几天，重新唤醒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乡土气。
大约是在退休前几年，有天晚上老人家突然打电话过来，问我愿不愿意低价买下她这套小房子，我自然喜不自胜。那天她跟我说了很久，说以前她和丈夫在这里办party，说他们一起合奏纳瓦拉，说他们对不起几十年来邻居们的耳朵，说得我眼角挤出了皱纹，说得她笑得咳嗽起来……
转年我再拿着糕点回到农村的时候，却只看到一间空荡荡的土坯房。她不久前去世了，葬在她丈夫旁边，乡亲们如是说。

我于是又回到那小小的……家。
退休的生活与工作没有什么两样。哦，不过倒是没有了半夜练琴的必要，这使邻居大为欣喜。每天出去买菜，回家做饭，看点短视频下饭，收拾碗筷……比年轻时还健康！
不过这些之外的空余时间，就都需要回忆来填补了。
巴赫双小提琴协奏曲是我关于他唯一的记忆。从巴赫双小到纳瓦拉，从那年六月到来日方长，从交点到不知方向的无穷远……然而就在巴赫的第一页勉强合上的时候，他迎来了人生三大喜事之首——洞房花烛夜。我自然替他欣喜万分，暂停了我们的计划，让他有时间休个小长假，跟媳妇度度蜜月，享受享受难得的喜悦。他却看起来不太支持，坚持要继续练习，为此我们同样难得的吵了一架，我骂他不懂人情不会变通，他骂我没有毅力不成大事。最后他气鼓鼓地坐上了飞往马尔代夫的航班，我把自己关在屋里钻研帕格尼尼24。
谁承想短暂的分别竟持续了数年。再在同学聚会看到他时，小两口正准备积极响应二胎政策，他一杯一杯地敬酒，像小时那样呲着牙笑着，看过来时眼神已经迷离涣散，我知道，他已经喝得烂醉了。聚会结束后我帮忙把他扛出餐厅，一路上他长长的手臂胡乱飞舞，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和着酒气喷在我的脸侧，搞得我也头晕目眩，给他扔到车上后径直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