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星辰(2)

“逃？”他轻声叹道，“我不会逃。”为了眼前这个小小狱卒，也为了给自己这一生一个交代。想着，他只觉后背的刺字又疼了起来。前几天行鞭刑，恐怕已经看不出来原先的样子了。
“那，上路吧。”
狱卒也觉得有些可惜。他一直在这大理寺里，送走过很多犯人，也知道有的人大概是罪不至死的。但没有一个人给他这样强烈的惋惜的感觉。听人说他是个好人。听说他在北伐战场上百战百胜。听说他爱民如子。听说他会吟诗作赋。但是有什么用呢？尽管他在狱中的这段时间，确实是很平易近人，总之狱卒是从来没见他有所谓将军的霸气，所谓才子的风雅。他就是时常坐在那里，有人跟他说话他会笑着回答，没人跟他说话他就仰头看着屋顶。每当这时他身上就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哀痛和落寞。
这样的人，今天他要死了。是自己送走的。
他们冒着雨走出来，他抬头看了看，果真是没有一点星星啊。
十九岁的时候，他的父亲走了。听人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他也是这么对他的长子说的。
“只是变成星星了吗？”3岁的孩子仰头看着夜空的繁星点点，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好美啊。我也想变成星星！”
他不知道怎么说。又听见他问：“那……父亲你也会变成星星吗？会变成所有人都能看见的明亮的星星吗？”
“会的。”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确认今天没有星星，有些遗憾。
所有人都能看见的……星星？
远远地，他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避雨，正躲在凉亭里，笑着说什么。
“终于要结束了吗。”他长叹一声，不知是惋惜不舍还是如释重负。
“来了。”一个人看见了他，笑着说。“老友要走了，我们几个当然要亲自来送送。”众人于是纷纷向前。他没有看他们，直直地走了过去。
“上路吧。”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眼前沉沉的黑暗渐渐褪去，一点点地映着少年时候的情景。是十九岁的银鞍白马，是二十四岁的跃马横枪，是三十六岁的运筹帷幄。他们都忘了，他只不过三十九岁，他的长子，也只是二十三岁的少年。
听说人临死的时候会看见最在意的人、最在意的事。听说走上风波亭的时候，他眼底映着北国的雪，映着香盆载道，映着庐山的晨雾，与所有岳家军的人眼底映着几乎相同的风景。也映着点点繁星。最终他闭上了眼，他眼底的那一切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眼底的星星黯淡下来，最终消失了。我的星星，也陨落在了那个没有星星的夜，隐没在了夜雨和黑暗之中。
听说第二天是晴天，晚上人们都出来看星星。听说那天晚上，人们都说有一颗星星特别特别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