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皆有病·十五（但屈指西风几时来）2(3)

他说话很凶，总是骂我。但好在从来也不打我。当然他那时也打不动我了。我记得自己起先是管他叫爷爷，但叫了几次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他说自己是断子绝孙的命，我叫他爷爷就是折他的寿，他还想多活几年的。我就叫他“诶！”或者“喂”。他倒很高兴地应了。我猜我应该和他没啥关系，大约就是他捡来的，或者像别人说的，是拐来的。但又怎样呢？我连羡慕别的小孩子有父母的空闲都没有。冬天要想讨点吃的真的不容易。我只想着要好好活下去，没时间理会别的什么东西。不管怎样，在寒风透骨的破麻袋片底下，能和一个有温度的身体贴在一起，和他一起打着哆嗦，我就觉得心里是安稳的。
冬天过去的时候，我特别高兴。我想我和他都挺幸运的。那年冬天居然不怎么冷，而且很干燥，没怎么下过雪。不然我和老瞎子大约都得冻死。也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我们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桃花开的时候，我要到的吃食也多起来了，老瞎子的嘴角也有了笑模样。我甚至想等哪天他心情好，我可以试探着问他知不知道我亲生的爹娘是谁。
可我没有想到进了三月，居然还能来一场倒春寒。那天晚上突然变了天，大朵大朵的雪花漫天飞舞，特别特别冷。我冻得直打哆嗦，到后半夜才在老瞎子的咳嗽声中睡过去。
天还没亮的时候，我被冻醒了，老瞎子已经冻得梆硬，跟一块石头似的。
我知道，他这就是死了。
我再叫“诶！”或者“喂”的时候，他再也不会应我了。
老先生出来说，人死了得送去城西的乱葬岗。我拿铺盖的破麻袋把臭烘烘的老瞎子卷起来，背着两个脚拖在地上的他望城西走。按理他养我那么久，我总得给他准备一领芦席，可我没钱，他也没有。他筋筋拉拉的破棉袄里一个铜子儿都没有。也不知道那么多人说他拐小孩子，他把钱都赚去哪里了。他病了那么久，又常年吃不饱，挺轻的，但我毕竟还小，虽然背得动他，却走得跌跌撞撞的，然后就一头栽在一个面相奇怪长着张耗子脸的中年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