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残响(2)

为了这些不存在的事物，一批又一批被放逐者甘冒奇险翻越沙丘。我们把目光投向这一批，投向上一批，投向下一批，其实都没什么分别。但我们总要有处安放自己的目光。于是我们看向这一批，因为他们既是前者，又是后者，是过去，未来以及当下的结合。传说中反复提及要趁夜色在沙丘中行走，以避免那份熔铸世间万物为沙砾的酷热。没有人敢于违抗这传闻，不是因为他们又多明智，也不是因为古老的传说有多真实，是沙丘的酷热这许多年来从未改变。
于是，他们趁着泥灰一样的色彩在天幕中晕开，踏进了沙丘。他们小心倾听着亡者的低语——不是为了辨别那艰深复杂又嘶哑低沉的语言，而是为了辨别它们的位置，从而一头撞进灵体当中，被无从抵御的寒意侵蚀灵魂。被放逐者小心翼翼地跋涉着，祈祷能趁着太阳还未升起翻越脚下的沙丘。他们对着繁杂而不成体系的神灵，用掺杂的黑话的方言祈祷，但从来不会有效果。只有所谓的沙丘之王，肿瘤之王，卡卢库姆塞洛斯，能听到这些祈祷的言语，但他每次都只是感到愤怒与悲伤，因为在这无数岁月中，竟然没有一名逃难者的话语指向自己。所以他从不施以援手，虽然即便出现了他的信徒，沙丘之王依旧会置之不理。他是沙丘一切死者的王，绝不理会生人的祷告。
于是疲惫的旅人挣扎着前行，在日光投下前，他们也许能登上沙丘的最高处，也许不能。也许在半途中消亡才是对这些可怜寄生者的仁慈，因为在登顶沙丘的一瞬间，他们便会获得视野，看到本不该看到的东西。

沙丘的彼端是沙丘。沙丘和沙丘。别无他物。
旅人的悲鸣声，呜咽声，嚷叫声混杂在初生的日光里，被一瞬之间降临的烈日灼烧，肉身铸成沙砾归于沙丘，只留下他们那一瞬间不甘的心情，气愤，悲伤，苦涩，诸多难解的思绪，困在这沙丘上，在白昼变更入夜的时刻才得以激发出来，被打乱成艰深复杂又嘶哑低沉的字词，与残影交杂着出没于沙丘，出没于他们曾经行走之处。他们不属于活人，亦不属于亡者之一，只是这夜中的残响，侵扰脚下的沙丘不得安宁，侵扰来往的被放逐者不得安宁。 这些不属于亡者的夜中残响不归属于那沙丘之王卡卢库姆塞洛斯，事实上，这片沙丘中除了那些愚蠢的古老智者，再没有游荡的孤魂。但那些智者绝不承认他的统治，而沙丘之王对此无可奈何。卡卢库姆塞洛斯蜗居在曾经伟大的卡卢库姆，心怀侥幸以为自己是沙丘的王，自己为自己加冕，而足下的城市则比他伟大得多。曾经伟大的卡卢库姆会接收那些被传闻蒙骗的被放逐者，把他们纳入自己的统治当中，再消亡之前，这座城市接济过数不清的活人。
而现在卡卢库姆成为废墟，那些死去的灵魂依旧守卫着它的残骸，他们绝非残响，也非孤魂，是有着归属的幽灵，而这些幽灵也不奉卡卢库姆塞洛斯为王。它们只是保卫过往的辉煌，保卫对自己有恩的伟大城市。至于沙丘之王，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