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新世界(3)

走回小区，天色已晚。华灯初上，渐风徐来，无非是老汉见惯的风景。
正巧看见对面邻居遛了条硕大的阿拉斯加，撒着欢儿，乌云一样游动过来。
老汉蹲下来逗了一会儿狗，烦闷总算平息了不少。
可一摸口袋，又是一惊——钥匙忘带了。一会儿怎么进家门？
暴躁老汉又暴躁了起来。
难得出来一趟，尽是不如意事！
这狗也讨人厌！你往哪儿蹭呢？还敢放屁喷我一脸，味儿到现在都没散，呛死了！
奶奶的，早知道就戴上口罩——
口罩？
神经末梢一颤，像是兜头一泼冷水。
老汉终于听清了孙子的呼唤。不在身边，而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爷爷，醒醒。你玩了一整天啦。”
又见电视晚会。领导登台致辞，说着和十年前一样的话，哽咽得恰到好处。
“请大家相信，本市一定能在三年内协调物资，五年内降低风险，十年内局部解封。2062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老百姓终会有呼吸新鲜空气的一天！下面请听歌曲《喜欢魔都的理由》——”

蒸蒸日上的噪音里，老汉把两碗方便面摆上桌。他什么也没说，但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在孙子的面碗底窝了一颗珍贵的鸡蛋。
爷孙同时揭开口罩。捂得久了，口罩黏连在脸上，撕出钻心的痛。
然后像许多年来的每一天，爷孙默然相对，囫囵吃了起来。
就他们两个人。
儿媳是和邻居指腹为婚来的，作为祖传三代世袭罔替的社区志愿者，积劳成疾，无声无息猝死在床上。没多久，儿子卷进了一场不痛不痒的网络暴力里，做了和许多前辈一样的选择——挤出半平米的窗口，一跃而下。
老汉搬出家里最后的一卷纸巾，折了纸元宝，供在两个手写的牌位前，哀嚎着烧了一夜。
那一晚，很多邻居反映，听到了暌违四十年的狗叫。
其实也谈不上有多伤心，大约和他发现精心珍藏的土豆发了芽的那一晚不相上下。
儿子生前没嚼完的口香糖凉在墙上，老汉咽不下，但还是叫来孙子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