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的人(2)

许先生可上这边来，可以临高。许至青竟然想笑一笑，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和佛人交谈，再想以前在视频上见的那倒真是，就是这样，非常肃穆，马上和生界隔而为一。许至青一边不出声地跟见师傅，却想家中古琴，从那第一次想来谌山寺到今天真到，与古琴又隔几世，如今那琴也纯化了物，不再玄深。
那些果子不用来品尝，皆作供物。许至青毕恭毕敬，以为是回答了自己这边刚提出的问题，忙接应啊是是。见师傅却住了脚，笑着回身，拍了拍他肩，往后一望便是台阶以下了，许多棵龙柏，多棵点缀其中的银杏，烘黄生烟，空气中隐隐有香气，不甜腻。许至青的头低着，师傅还是和蔼，步履姗姗，回过身来，以后许至青几乎是看着其后背在走，逐步登上百层台阶。
到了最高处，许至青开始回看，一眼张到那六七株不大不小的银杏，雨中昏黄。他的心在下坠，接着就闭上眼，他听一片三片地掉叶子，小鸟总在树头不走，他在深黑里感到那个地方，非常宁静，喘气中哭着，哭在看不见的送到肺里的气里，他鼻子在哭，他心在缩紧，他眼也在哭，很干净地哭，没有碎屑，没有盐分，一点点湿润，掉不到地面。睁开眼还是六七棵银杏，愣愣怔怔，地面小砖圈围散叶。许至青身后眼看见身边以外的翅膀，他想飞起，跟上这种翅膀，他自己掉到地上，在看这种银杏。大翅膀一挥时许至青身上的血疼一下，像火燎后，刹时堕入冰冷的窟，然后大翅膀再扇他一遍，他再掉入窟窿，热剌剌，瞬间冷静，他再看眼前六七株银杏。

至青——至——青，最后喊的他温柔，使许至青一时差点要掉落，脚子蹭了蹭阶边，收了心，是见师傅见他根本听不到这许字，念了至青。这是藏经楼。许至青一路恭头致歉，半禿的头皮映上青灰的潮气，见师傅一边随喜，一边收心，他也才刚走到百阶中段，仰仰间能看到敦厚的金字。以后许至青想到那时他搞不清的这种字体，应该就是最简单的，可在登阶时他眼里都是银杏。
天上忽然晴天，和楼下两样，一团从火炉里跑出来的散云，撕扯成长碎片，脚不沾地地，来到镶字檐头时组了个龙相，许至青甚至想冲这排云祷告，见师傅看出来，不说话，等着他，但他始终没有，一直等云，不断撕扯着最后分成八片，不成其相，却也急迫地离他远远的，走失。
先生当心脚下。许至青盯住天，问自己怎么没有念经的声音，成个木人，立在灰色台阶，见师傅理解，说早课过了，平常就是诵经文也不是在这个地方，这里需要宁静。永久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