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活》(2)

山林隔开了距离，叶思明也不敢搭每月一来的公交车去城里，他已经十五年没有出过这个小镇了。他料着要把自己余生都葬在这里，几百万字的书稿却是要寄出去的。到时，后人就会感叹，为何这样的一个博学者，会把一生都蹉跎在山村里。
心里想着自己寄给笔友的信，叶思明觉得有几处言语还是不妥，但已经没有办法改了。虽然自己寄了数千块给他，但还是值得的，人生难逢一知己……知己……我可高兴了，我什么都不需要，在这农村里，我一个闲人，要什么钱财。无用的东西，给了别人也是不心疼的。想到笔友高兴的模样，叶思明便感到兴奋。
脚下的杂草齐膝般高，叶思明踩过秋黄的已经死去的杂草，回了家。他出着汗，心中砰砰的跳，他倒了口水，感觉夕阳刺眼。油不多，加上他今天没有什么灵感，就没有点灯写书，早早睡了。
深夜，一声蛙鸣将他惊醒，空气是那么的燥热，十五年，吸食了十五年的空气突然让他感到不适，是了，是因为他的笔友不再与他回信了。
那是早就该料到的事，他注定会被孤独吞噬。笔友寄信的时间在第二年其实就越来越久了，有时是三天，有时是五天，甚至是一个星期。第六年的时候，两个星期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某种意义上，叶思明的精神可以很脆弱，当他没有人“谈话”的时候。这里的村民也是人，但他们不能和他谈话，一个也不能。甚至笔友其实也不能和叶思明谈话，他也不能看出那些深藏在句子、文字中的美的，但他知道一些，所以叶思明如饥似渴地和他讨论。

这是叶思明唯一念着的东西，也是蒙蔽他世界的滤镜。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笔友已经三个月没有给他写信了。他曾经想在信中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最后还是不敢。这太折磨了，一个个的生活细节，他一遍又一般的地阅读所统计出来的细节。
笔友越来越敷衍他，因为他有了自己的生活、朋友、爱人，他写信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了。叶思明也觉得心越来越碎，那些一封封潜藏了自己热情，所以精力的信得到的是冷漠的拟声词。叶思明拿着最后一次收到的信，上面的“哦”“嗯”“阿”“呀”占了信件一半的内容。
突然！他站起来，面色惊恐的望向左右，十五年的经历仿佛成了一场噩梦，而他现在才醒了过来。他要回家，回到那城市里，不再开放自己的心，那是傻子。村落里的死草，那些高高的谷堆，稀稀拉拉的雨滴，都在他的记忆里染上了邪恶的色彩。
分明，在这一觉之前的十五年，他都觉得自己可以为了笔友献出一切，而他不需要任何回报。但现在，他觉得笔友只是一个陌生的人。陌生的恐怖，可怕。叶思明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的心可以在一夜之间相距的如此遥远。
他惊恐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挑选着自己要携带的书籍和手稿，他想痛哭。“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门外高高的杂草堆里似乎藏着毒蛇……蛙鸣不停地在响，好像要把深藏在池塘底下的秽物给呼喊出来……星星变得妖异起来……叶思明悲鸣一声，拿起手提箱出了门，忽然，他又折返，拿了笔友回他的第一封信。他要去车站等那辆明天凌晨四点就会到的大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