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巴旦木之舟(2)

一纸机票从来都不是阻碍；无止尽的工作与蛰伏的疫情横亘在两人之间，任凭深河波涛汹涌、拍岸惊石，现实的堤坝沉沉下坠，盘踞于此，横眉冷目，对所有船只一视同仁。消息、电话、联动，无数细碎日常落入时间的深井，激起同频的心拍数，波纹相抵，泉水汩汩，一掬明月尚存缺口。早应实现的见面拖了太久，在二人间往复回荡，已经扩成无法消弭的回音，而期待依旧鲜亮如新，在雨夜中和想念一同被冲刷得闪闪发亮。
瓶子捡出一枚薄壳，手指抵着一头在桌上绕圈；尖头圆尾转啊转，画一个又一个同心圆。他想，若巴旦木的小船可以被放上缩小百倍千倍的中国版图，穿梭于九曲十八弯的河道，是否能直抵花花所在的城市，补全它禁行的半圈循环？船体虽薄而脆，只轻轻一掰就粉碎，但加了强烈愿想与细腻情感的增固剂，是否可以在重重施力的现实增压下，多提一秒逆水行舟的航速、争一分朝夕？
顶灯闪了两下，明亮如常。手上动作不停，瓶子听着急雨快风拍在窗户上，噼啪声还没有止息的打算；他不想明天要带伞，不想明天本打算洗衣服，不想明天和人吃饭要比预期提前多久出门，而是想千里外河南的某处是不是也在下雨，想如何在黄河上放一叶巴旦木之舟，想——
工作、疫情，与其他乱七八糟的现实利刃混杂，全包进果仁中，连同心底那点若有若无的担忧与不安，也被他一起囫囵吞下，于呼吸间远逸天外，在他星罗棋布的未来考量之网中，暂时被抛到几不可见的一角。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广阔版图微缩又微缩，定格于一张报纸大小，又有几个格外活跃的地区被圈点出来，放大又放大，紧贴大脑，平整地覆盖住每一寸幽微之处的沟壑，闪耀如长燃烈火的焰心。沿这条指向清晰的航线，他乘巴旦木之舟奔流，横渡黄海、深入渤海，逆流而上，迎势从天落的激流如拥银河倾泻入怀。桃花开又重谢几度春，雨幕蓦地当头降下又抽身而去，鸟群盘旋复停滞，而桨从始至终快速有力地划起浊浪。江水滔滔，江风嘶嘶，在万马齐鸣的怒吼中，他依然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微快而沉稳，随临近终点而逐渐密集如雷鼓，像是抓住了命运漏下的流星、迈向一切天路陆路水路汇聚之处时，无法抑制的脚步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