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二）(3)

但是不难听……是啊……不难听，我到现在，都想再听一听，他们弹得那些飘散在朝鲜春风里的残响，几个乱七八糟的音符，就能让我们开心一整晚。
明明我们都知道，明天又是要面对飞机大炮，都不一定能活下来。可能片刻之间，昨晚还在一起嬉闹的战友，甚至自己，就会被轰成碎肉。
可是那柄吉他的音色至今还环绕在我心里，不是表达什么，而是我能从中感到的精神，和鼓舞。
快到时间了，老汉硬划拉着弦，给我们最后唱了一曲，我们都调侃他是东西方结合，那曲子可真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小调哈哈哈……
他在笑，但老人的眼光暗淡了，我没去问他，他的战友们怎样了，但从他的话里，我能明白，他们一定有人牺牲了。
……要向主席一样乐观。
老人摇了摇头，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他这么说了一句
快要日出了，白天是美国佬的时间。但那一次一切都不一样，美国那个李奇微，趁我们准备回撤的时候，派兵发起冲锋，我们面对的，是比之前还要夸张的攻击，马扎牺牲了，炮弹在他身边爆炸。但我们不能停。一直跑，但是腿怎么能在平原跑过轮子呢，一直跑，怎么也跑不出对面的包围圈。铁头是那个时候牺牲的，他被飞机的机枪打断了腰，我当时就在他身边，他连句遗言都没有就走了。

班长那个时候收到了上级的命令，说是已经被包围了，必须要分散突围。不然就真的没了活路。我们遵循命令，连一个班都散了，分成小组……
老人说到这里，说不太下去了。我赶忙给他递上一杯水，他低着头，我听得见老人在很努力的呼吸，是变重了的鼻音。
此刻，房间里充满了寂静，唯有老人偶尔抽泣样的呼吸声打破沉默的封锁，而我和前辈在等待，连稍沉重的呼吸都像是一种罪过。
老人在哭吗？多年以来都不再有人拜访他。只剩他孤身一人，在绿树之间行走，独自反复地咀嚼那些年的回忆。没有人听，只有树。老人不愿意再回到人世，作为一个隐者，要带着很多的故事离去，不再登上新时代的船。
他用手扶上额头，喝了一口水，阴暗的光里我看不清他的眼眶是否泛红，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声音趋于平静，已经没了之前的豪气，像风渐止息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的小组，最后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我们过了坦克关，但是后面的步兵……为了掩护我，大壮牺牲了。
然后我碰到了另一个排的战士，和他们找到了大部队，但是我再也没能看到任何一位的战友。老汉，木柴，班长……他们都没能突围出来，牺牲在了异国他乡，某个无人知道的位置，连遗骨，都没再有可能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