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家(2)

来这里做雕刻生意的多是那些家庭富足，又盼望着自己的后代能够将家业不断地延续下去、发展壮大的那一批人，他们大都带着相似的愿望，对于自己的后代有着相似的期待，来找到雕刻家，为他们的后代祈求一座独有的雕塑。
整个过程多少也有点神迹的意味，雕刻家将客人的要求写在祖传的特殊材质制成的纸上，再在纸上盖上那个所祈求之人的手掌印，一把火将这纸烧成灰，最后将灰注入到空心的雕塑里。而制作雕塑的过程是整个仪式的核心，对于不同的诉求，选取不同的材料，采用不同的工具，甚至要用不同的心境去雕刻，其间奥妙，复杂无比，我只见先生时而平静如水，时而青筋突起，时而刀工细腻，时而大起大落……这，就是我难以参透的东西了。
而雕刻家被称为神迹的原因大抵也就出来了。祈求者往往能求得所求。或许从他的祖先那里就是如此罢。或许前来祈求者也都是那些被祈求的后代？一代又一代的祈求，一代又一代的相似的愿望，一代又一代的人生轨迹，一代又一代的繁荣与反复……用金钱换的他们以为的前景，再用前景换回置换后代前景的金钱。这可不就是他们眼中的神迹吗？
出神之间，葬礼也算是结束了。那些人果然急着就在屋子周围翻找着他们所祈求的雕塑，而另一批人窃喜离开的同时也忍不住嘲弄两句。很快，他们在房子的前面发现了一排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雕塑小人，不愧是雕刻大家，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所祈求的那一个。他们惶恐地拿着这些个尚不知道是否完成的雕塑，不知所措。当然，惶恐的原因并不只有这一点，在那一排雕塑旁，他们还看见了一个以前无数次拜访从未留意过的东西——要不是他们呆立在那我也没有发现——那是一个比其他雕塑小人都要大一号的雕塑人。

或许是因为更接近真人的大小吧，所有的细节显得更为真实。那分明就是死去的雕刻师本人！阴雨之下，雕塑显示出他雕刻小人的样子显得更为阴森可怖。他的表情极度狰狞痛苦，似乎是一日又一日地雕刻生活使他彻底地厌倦了。他似乎是在代替他的家族怒吼着拒绝循环往复，拒绝一代又一代相似的祈求。
突然，一道闪电劈下，正中这个诡异的雕塑，厚厚的灰飘出来，仿佛几百年来雕刻师家族所有人所签订的那一纸契约都如烟消散。一代又一代的循环就此打破，抱着雕塑的人们都被惊得松开了手，响亮的雕塑碎裂声同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一起飘荡在那个雨夜里，似乎久久没有散去。
我一直不明白那仿佛像是要炸裂人间的闪电究竟是否只是个巧合；我也不知道那一代人的雕塑究竟有没有如同他们的上一辈一样起到无与伦比的作用。不管如何，雕刻师的一代神迹，哦，不，应该说是几百代神迹，在这个雨夜里，也该算是彻底地落幕了吧？神迹由雕塑而起，又以雕塑而灭，这样的收场，在雨声里，在雷声里，在哭喊声里，也称得上是另一种意义的重启吧？！